第四百九十八章
蘇陌看著晚霞變成紫色，愈發幽暗，瞇著眼享受這混合著炊煙香氣的晚風，長長出了口氣。
云月影又安靜了，哪怕是吃飯時也一直不說話，時而發呆，時而露出焦躁的神色。
蘇陌見云月影如此神情，他也沒有多說什么，只是找云月影隨便搭了幾句話，和往常一樣。
晚飯后，蘇陌幫外婆洗刷了碗筷，回到房間看書。過了一會兒，他聽見云月影的房間傳出了爭吵的聲音。
蘇陌于是放下手機，慢慢地走到屋外。山里的人們似乎都歇得早，此刻少有人在外面徘徊。萬籟俱寂，遠處村頭的房屋都隱在了夜色之中。
今晚的星空格外美麗。天穹像是一團晶瑩的濃墨，叢星明滅璀璨，閃綴其中，伴隨著微涼的晚風，天地之間愈發幽寧。
真美啊，可惜這應該是最后一晚了。
“他是不是也跟你說了，讓你叫我回去？”
云月影的聲音突兀地從背后響起，冷冷淡淡，但聽上去像是在極力壓抑著什么。
蘇陌轉過身，微笑著點頭：“嗯，說了。”
“那你為什么不叫我回去？”
“因為你不想回去啊，我可是站在你這邊的。”
云月影淚眼婆娑，咬著嘴唇，一句話不說。她擦了擦眼睛，默默地走在前面。蘇陌跟在云月影的身后，彼此無言。
大約走了十分鐘，兩人來到一片荒原。荒原上什么都沒有，只有一個高高隆起的小土包。
云月影爬了上去，站在小土包上，一只手舉過頭頂，眺望著遠方。過去的她也總是這樣一個人跑來這邊，期許著有回來的車。
蘇陌抬頭看著這小小的身影，看起來真是孤獨。即使她此刻站在星空下，似乎擁有滿天星辰。
“小心點，別摔著。”蘇陌出言提醒。
“我有個秘密，想跟你說。”云月影從土包上跳了下來，直勾勾地望著蘇陌。
蘇陌點點頭：“好啊，你說吧，我一定替你保密。”
云月影別過臉，白天綁好的雙馬尾此刻早已散亂，她稍微抓了抓頭發，語氣心虛：“你知道之后一定會嫌棄我的！”
“我干嘛要嫌棄你，你殺人放火啦？”
“才沒有…很丑的。”
“我保證，無論是什么，我都不會嫌棄你的！”
“就算你嘴上這么說，到時候還是會嫌棄我！”
“我發誓，我要是嫌棄你，就一輩子當處男，而且永遠是窮光蛋。”
“我不信！”
蘇陌便沉默了，此刻無論他怎么說，云月影都拒絕承認。
兩人之間沉默了一會兒，云月影低頭看著自己的腳尖，雙手不停地梳攏著頭發，弱弱地說：“你真的不會嫌棄我嗎？”
蘇陌搖搖頭：“真的不會。”
云月影舔了舔嘴唇，她感覺喉嚨有點干，聲音微微顫抖：“那你先把眼睛閉起來。”
蘇陌依言閉眼，聽見短暫的窸窸窣窣脫衣服的聲音。
“好了…看吧。”云月影深吸一口氣，聲音里多了決然。
蘇陌睜開眼睛，眼前的云月影緊緊地閉著眼睛，上半身幾乎赤裸，只有一件小女孩才會穿的小背心。
她瘦小的身體在晚風中微微發抖，小麥色的漂亮肌膚在星光下溫潤朦朧。不過，最吸引蘇陌的還是云月影背后的幾道有些猙獰的傷痕。
雖然早有預料，但是當這些傷痕毫無遮掩地展現在蘇陌面前時，蘇陌還是忍不住心中一顫。
蘇陌伸出手，輕撫著這些傷痕。當他的手和云月影身體接觸的一剎那，云月影猛地一抖。
“你小時候，奶奶打的嗎？”蘇陌從背后抱住云月影，小聲地問。
“一開始，是她帶我的。這些是比較重的，永遠都好不了。”云月影往蘇陌懷里縮了縮，嘶聲道，“她重男輕女，從小就虐待我，拿老虎鉗夾我，拿竹條抽我，拿灶里的木條往我身上燙…沒有人救我。”
蘇陌在云月影的腦袋上輕輕蹭了蹭：“嗯，你先把衣服穿起來吧，可別著涼了。”
云月影攥著拳頭，聲音仿佛要哭出來了：“很惡心吧，我都覺得很惡心…”
蘇陌感覺到云月影的身體在顫抖，不僅僅是因為夜間的涼意，還有那極度的不安。他溫柔地開口道：“我怎么會覺得惡心…”
云月影打斷了蘇陌的話，掙開蘇陌的懷抱，委屈的眼淚終于奪眶而出，抽咽著：“不，你就是覺得惡心！你就是嫌我丑了！我自己也覺得丑！憑什么嘛！我憑什么要原諒她嘛！為什么他們都說做的不對？我沒有錯！我就不想原諒她！”
蘇陌單膝跪下，親吻著云月影背上的傷疤。她驚呼一聲，仿佛觸電一般彈開。回過頭，一臉不可置信地看著蘇陌：“你，你…”
“我真的不嫌棄，也不覺得哪里丑，我只是心疼。”蘇陌站了起來，輕輕地吻掉云月影眼角的眼淚，又給她擦了擦臉。從她的手上接過衣服，給她穿衣，“你沒有錯，這么傷害你的人，你沒有原諒她的理由…”
云月影先是一愣，眼淚再次止不住，重重地點頭。
蘇陌給云月影穿好衣服，微微一笑：“不過，我有一個問題，既然你已經決定不回去了，那為什么還要問我，為什么不叫你回去？”
“…我隨便問的。”
“你之前說想要成為大人，我問你的問題你還記得么？其實你做得很好了，大人就是要放過自己，坦然地面對過去種種，不會刻意去躲避。你愿意把這個秘密告訴我，證明你已經成長了。”
“那我現在，該怎么辦呢？所有人，他們都讓我回去…”
“你想回去嗎？”
“我不想！”
“但是也沒那么確定吧。不然你不會問我，為什么不讓你回去。你也不會像現在這樣難受。你不想回去，但是心里又覺得自己不回去好像又不太對…對不對？”
“她最近信基督了，就覺得以前對不起我，想要向我道歉…但是我才不要原諒她！絕對不要！這憑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