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皮套里的人(5)
現代人娛樂方式太多，游樂園的生意也不好做。往往是剛開門的時候火爆個一年半載，之后隨著設施更新的游樂園開放，舊的便漸漸無人問津。人和時間一樣，都不念舊，這怪不得人，也怪不得時間。想要在不斷變化的世界中保留著自己的一份永恒，實在太難太難。
藍胖子工作的這家游樂園便是一個相對比較老舊的，經營者甚至將園區的門票免費，只在游樂項目上收費，以在暑假中謀求一些回光返照的機會，這倒給了我提供了免費進園的便利。
藍胖子并不知道我要來，他也完全不認得我長什么樣子。我不知道他的真實姓名，他也不知道我的。說來說去，我和他只是三百五十塊錢的交易關系而已，為了保險起見，我打算先近距離觀察他一段時間。
游樂園不大，我很快在一個旋轉木馬前找到了那只由人扮演的哆啦A夢。而這周遭的環境，確實與那張照片上的極為相似。我在附近奶茶店點了杯奶茶，在店家的太陽傘籠罩的椅子上坐下，靜靜觀察這個人偶。
大家都知道，哆啦A夢是一個長寬差不多的卡通形象。此時換做活人的身材比例，未免顯得十分詭異。而這只藍胖子似乎并不介意自己不胖的事實，而是賣力地發著傳單，在傍晚那依舊三十幾度的高溫下。
身著短袖的我不知道皮套里的人正受著怎樣的煎熬，但我知道，今天并不是近日來最熱的一天。偶有不辨美丑的小朋友要求合影，藍胖子也盡量擺出各種夸張搞笑的姿勢配合，與郭家護院的假笑不同，這個藍胖子似乎真的很開心。
游樂園的設施即將關閉，游人漸少。藍胖子摘了頭套，靠在旁邊的路燈上休息片刻。那張帥氣的臉已經完全被汗水浸濕，同樣汗濕的頭發，在摘掉頭套的時候也形成了一個怪異的發型。
藍胖子注意到我在看他，對著我點了點頭，善意一笑，當然，他并不知道我就是那個提出古怪要求的“老板”。
忽然，一個四五歲大的孩子指著摘了頭套的藍胖子對牽著自己手的家長說：“媽媽你看，那個哆啦A夢是人假扮的。”
藍胖子顯然也聽到了這句話，他忙帶上頭套。做出極夸張的走路姿勢，一搖一擺地來到那個小朋友跟前，蹲了下去，壓低嗓音以模仿那個聲音略顯沙啞的著名聲優：“誰說我是假扮的？”
那小朋友被他夸張的表演逗樂了，捏著他的鼻子道：“嘿嘿嘿，就是假扮的，我剛才看到了。”
“假扮的哆啦A夢能有法寶給你嗎？”藍胖子從“四次元口袋”里掏出一根棒棒糖遞給了那個小朋友。
目送那個小朋友高興地去了，藍胖子緩緩轉過身。頭套上繪制的哆啦A夢笑得很開心，也很真誠，那一刻，我相信，剛才的那個小朋友會認為——是哆啦A夢假扮成了人。
好不容易等到七點，奶茶里的珍珠都被我吸了個干凈。藍胖子終于脫了戲服，打算回家。但他行走的路線卻并沒有往游樂園之外，而是來到了游樂園角落處的一棟活動板房。我知道，很多打著“包吃住”名義的招工，為了節約成本，實際上便是干著這樣的勾當。
藍胖子進了板房，里頭傳來水聲，他似乎簡單沖洗了一番，換了身衣服，便頂著濕漉漉的頭發出來了。他出門，卻看到我還站在門外不遠處看著他。這種時候，就算是個傻子，也知道我是沖著他來的。
他快步走了過來，禮貌問道：“請問您是…”
近了看，他果然比照片里的還要小一些，似乎真的只有高中生的年紀。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自我介紹道：“野比大雄，接你回家吃飯。”
我的手頭也不寬裕，蒼蠅館子串串香便是這種時候最好的選擇。
“老板，您這讓我說什么好，您不僅給了我錢，還請我吃飯，當不起當不起。”藍胖子的表情顯得有些惶恐。
“交個朋友嘛，”我開解道：“重新認識一下，我叫陳聊。”
“鄭銘川，老板，您找我是不是還有什么事？”
“你能不能別叫我老板了？顯得我很老的樣子，再說，我也是窮人一個，哪里是什么老板。我上次可是把我半個月賺的錢都給你了。”
“成，哥，您一句話。”鄭銘川這人似乎十分懂得禮儀，他在和人說話的時候，一定是全神貫注地看著你的，哪怕我們現在還在走路。
我擺了擺手：“也別叫‘您’了，忒見外。”
路燈亮了，燈火下饑餓的身影似乎才是這座道貌岸然的城市的本來面目。好在在這里生活，并不需要時常為這種事情發愁。面對諸多性價比極高的美食，您能抗住不長胖已經是天大的幸事。
我和鄭銘川在露天凳子上坐下，等待剛挑選的竹簽接受牛油的洗禮。
我開門見山道：“我有一件重要的事情尋求你的協助，而這件事情有一定的危險性，所以我會把前因后果都告訴你，你自己決定要不要幫我。作為交換，我的屋子里正好還有一個空的房間，離你工作的游樂園也不遠，可以讓你免費住。”
鄭銘川明顯被我的話勾起了興趣：“那敢情好，板房住得我快要死了，晚上連個空調都沒有，只有電風扇。睡著了也只能喂蚊子。不過，哥，你剛才說的聽起來好像是什么不得了的事啊。是不是黑暗勢力要入侵地球了，你來找我一起拯救世界的？”
看他一本正經的樣子，似乎真的覺得我要拜托他拯救世界。這也老大不小了，還這么愛做夢呢？
我介紹道：“那倒不至于，但是我在告訴你前因后果前，咱倆必須互相交個底，以保證彼此是可以信任的。”
鄭銘川一拍手：“這有什么問題！”
我：“好，那我先來問你，看你的樣子似乎還沒有滿十八歲，模樣也算清秀，怎么會到游樂園打工呢？你爸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