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開始前169年 他其實清楚的很,那個救過他一次的道士不會再來了,如今的一切全是自己咎由自取。事到如今,已死的“張丞相”救不了自己了,雖然他生前已經預見了自己如今的窘境。成為俘虜的“哥舒將軍”也救不了自己了,雖然在戰敗之前他一直反對自己的錯誤軍略。曾視為股肱的“東平郡王”還有可能搭救自己,拯救的方法就是“東平郡王”本人趕快歸西。
他長嘆一口氣,龍袍上的灰塵提醒他自己是在逃難而非游玩。叛軍已經占領了都城,但是他們并不罷休,一路追殺自己到此。他看著營帳前的衛士面露菜色,他想起了當年橫掃安西的弓馬和威震南詔的鐵甲,想起了萬邦來朝的無上榮光,想起了無盡的財富和權力,才過了十年,怎么竟會到了這步田地。
想了許多快樂的成年往事,最終便又想起了那個道士。那時自己尚未登基,廟堂之上一片肅穆,人人都怕站錯了邊,因為只要行差踏錯一步,后果便是萬劫不復。在大事發生的前一夜,一伙黑衣人悄無聲息地摸到了他的府前。
在這伙謀劃已久而又武藝高強的刺客面前,府內的侍衛是不濟事的。他知道這伙人是宰相“宗大人”派來的,但他來不及逃走就已經被包圍了,時間也容不得他調遣更多的軍隊。他拔出了自己的佩劍,他看到劍尖在顫抖,顫抖的恐怕不是劍尖,而是自己。他咽了一口口水,他并不指望還能活命,從他做出決定那刻起大約就會有這樣的結果,但是恐懼是不會憐憫心存后悔的人的。能殺幾個是幾個吧,他這般決定了。
一陣罡風刮過,黑衣刺客密集的圓形包圍圈被吹出了一個漏洞,那陣風停在了他的面前,變成了一個人。
來人有著一雙如星辰般深邃而明亮的眸子,修長的眉毛延伸到鬢邊,古樸的發簪將比夜色更黑的長發挽起,冠玉似的面色在燭火的照耀下格外引人注意。刺客們看到的則是來人的背面,月白色的道袍上一塵不染,道袍上畫著一個從沒見過的圖案——一個圓形被分成了勺子狀的黑白兩半,黑色的那半里面有個白色的小圓點,白色的那半里面有個黑色的小圓點。后來刺客們反應過來,包圍圈出現漏洞是因為這陣風刮死了他們的兩名同伴,但是,被風刮死的人,喉嚨是不會噴血的,于是他們又注意到了來人手里的那柄長劍,然后自己的喉嚨仿佛也在一瞬間被冷風吹過,之后便再無知覺了。
來人是個年輕人,但少年老成的他卻猜不透對方為何救了自己。就像他至今依然不明白,那人后來為何又助他除掉了兩個討厭的女人,讓自己登基,教了他幾天治國的方略就又飄忽離去。
一陣喧嘩打斷了他的思緒,左右來報:士兵殺掉了“楊大人”嘩變了,不愿再效忠自己了,除非他愿意下詔除掉“楊大人”的妹妹。
他一拍案臺:“當真反了,居然想要逼朕賜死愛妃。”他雖已年老,但帝王之氣仍在,一拍之下卻有萬鈞之勢,或者只是恰巧天邊一道閃電劈將下來,似乎預示著炎熱的天氣將迎來一場暴風驟雨。他捂著業已疼痛的手,望著完好無損的案臺,無奈地承認:自己終究只是凡人,借著老天賜予的運勢茍延殘喘。
他老了,不知道該怎么辦了,也再無從前的野心了,他只是想保全自己和所愛的人這兩條性命而已,不過現如今,這些似乎也難以做到。他不再是“九五之尊”不再有“金口玉言”,他只是個垂垂老矣的可憐人。
“營帳外有一道人求見”衛士的一句話重新讓他振奮起來。他一把推開衛士,腳步匆匆地向營帳外奔去,想到那道士天下無敵的劍法還有智計百出的謀略,他激動得顫抖起來,嘴角露出了久違的笑容。
他看到了衛士所說的道士,一顆心卻漸漸往下沉。來人不再是那個英武的青年,而是一個看上去比自己還要頹廢邋遢的老人。手里的七星長劍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根枯朽的木杖,月白道袍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乞人般襤褸的短衫,幸好那雙明亮的眸子還在,不然還真要認不出這位老朋友了。
這個道士會再一次拯救自己的,他這樣勸慰自己。他忙不迭地開口道:“士兵嘩變,天下大亂,道長,請您再救我一救啊。”那道士搖了搖手,示意自己都已經知道了。
他垂首站立,恭敬地等待著道士給他一個答案,讓他能夠逃過自己這些年來犯的錯誤所帶來的懲罰。他等了許久許久,那道士終于開口了,他只說了一句話,便又化作一陣風離去了。
“士兵想要你賜死誰,你照做就是了。”
終于,在滂沱大雨來臨前,在這個叫“馬嵬驛”的不起眼的小土坡上,在大唐帝國由盛而衰時,偉大而萬壽無疆的“天可汗”看到了自己的極限。
時間的車輪總是永不停歇的,它能碾碎所有高尚和骯臟的東西,讓它們化作路邊的塵埃,我們的故事便從這無情的車輪下開始…萬事皆空,因果不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