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夏荷聽懂了蔣湘峰這句話的意思,但她不想輕易放棄對母親的治療,她說:“我母親的身體雖然比之前好多了,但還遠遠沒有達到理想的效果,我想,請蔣主任再給些指導意見!”
蔣湘峰不愿意當著老人的面,將話說得那么直白。他沒有回答蘇夏荷的問題,跟老人客套了幾句,徑直來到林大翔的病房。林大翔看起來病情比較穩定了,上次自殺事件發生之后,兒子也來醫院看過他,情緒也穩定了下來,基金會解決了醫藥費,醫院解決了伙食費,他現在沒有什么后顧之憂。見到蔣湘峰進來,林大翔從病床上坐起來,說:“蔣主任,我的病已經好了,給我出院吧。別浪費基金會的錢、浪費醫院的錢。你也知道我家里的情況,我回去之后,還要做點事,賺點錢養家糊口。”
蔣湘峰沒有說話,示意林大翔睡下,仔細為他做了一次體格檢查,特別是對肝區,蔣湘峰一邊觸診、叩診,一邊觀察林大翔的反應。檢查完,蔣湘峰對蘇夏荷說:“捫及肝臟,在右側肋緣下一指,比上次稍有縮小,觸診、叩診肝區疼痛反應減弱,腹痛、腹水、肝掌、蜘蛛痣等癥狀稍有減輕,這些情況表明,他的疾病在向好的方面發展。但我們一定不能掉以輕心,要隨時觀察腹水腹痛情況,放療、化療、靶向治療和中西醫結合治療同步推進,特別要注意防止門靜脈高壓破裂導致大出血。”
蘇夏荷說:“我們對林大翔的治療,一直都沒有放松,護士每天的出入水量觀察也很細致,記錄很詳細。”
蔣湘峰點點頭,表示對蘇夏荷的肯定。他轉而對林大翔說:“老林,從你的病情來看,現在還不能出院。一旦出院,別說賺錢了,病情復發會需要一筆更大的醫療費,更可怕的后果是,人財兩空。希望你再配合醫生治療一段時間,能出院的時候,一定給你出院。”
林大翔原本打算這幾天出院,沒想到蔣主任會這樣說,表情就黯淡下去,黯黑的臉上刻進了一絲絲愁容,問道:“蔣主任,我什么時候能出院呢?”
蔣湘峰說:“這個問題,我現在不能給你準確的答案。只能根據病情判斷。”
路過劉建民曾經住過的病房,蔣湘峰下意識地推開門,走了進去,喊道:“老劉…”
看到空蕩蕩的床,蔣湘峰愣住了。他忘了,劉建民已經逝世,還有那位孝順的劉樟濤,也在車禍中罹難。蔣湘峰駐足,嘆息一聲,退出病房。
蘇夏荷輕輕把門帶上,說:“蔣主任,我們走吧。前面是全達明的病房。”
蔣湘峰雖然從骨子里看不清全達明,但現在的角色不同,一個是醫生,一個是病人。醫生面前,病人都是平等的,不管他做過什么樣的孽,都是平等的。醫生畢竟不是法官。
全達明見是蔣湘峰來查房,裝睡。他把頭蒙在被子里,不愿意見人。
蔣湘峰說:“全達明,別裝了。你的病情,我心里有數。如果你還不起來,我就停了你的止痛藥。”
全達明當真了,腦袋從被子里探出來,急切地說:“蔣主任,你這是耍淫威。你憑什么停了我的止痛藥?”
蔣湘峰嘴角掠過一絲笑,說:“我還以為你不怕。說說,最近哪里不舒服?”
全達明坐起來,斜靠在床頭,歪著腦袋,說:“我渾身都不舒服。胃疼,發燒,頭暈,哪哪都不舒服。”
蔣湘峰皺著眉頭,說:“你要是敢說假話,我真會停你的藥。別想騙我,睡下,我檢查一下。”
聽診、叩診,檢查過后,并無新的發現。蔣湘峰直起身子,對蘇夏荷說:“將全達明的中心靜脈置管拔了。今天開始,每天給他靜脈輸液的時候,扎針。”
全達明信以為真,求饒道:“蔣主任呃,我知道你心里有氣,認為是我害死了劉樟濤,我是真的冤枉!我本來是看他人品很好,孝順的人,人品都好。所以,就想找個機會讓他賺錢。不錯,他兩個哥哥有錢,可是不是他自己的錢,也會被哥哥看不起。我是好心辦了壞事。”
蔣湘峰說:“全達明,也有你害怕的事?告訴你,以后不要再成事不足敗事有余了。老老實實配合醫生,否則的話,你走著瞧!”
全達明嘴上答應,但心里是難受的。他翻著白眼,縮進了被窩。蔣湘峰告訴他:“不要把頭捂在被窩里,有危險。”
蔣湘峰這句話不是開玩笑的,他就見過有病人在被子里捂死了。那次鬧出一個很大的糾紛,他還挨了處分。挨處分不要緊,關鍵是病人死了,讓蔣湘峰難受了好一陣子。
全達明將被子往下面扯了扯,露出腦袋,嘟噥著:“管這么寬,真沒勁!”
查過房,蔣湘峰準備指導醫生們開醫囑,醫務部主任邱昱坤打來電話,他一個表妹,在市內一家小醫院當藥劑師,三十多歲,在呼吸內科住院,咳嗽、低燒兩個多月,高度懷疑肺癌,請他去會診。
蔣湘峰到呼吸內科,見到了病人,清瘦得如枯枝,顴骨高聳,他第一反應:惡病質。所謂惡病質,就是晚期癌癥病人,因為癌細胞大量消耗營養而出現的一種特異性癥狀。蔣湘峰做了檢查,看了病歷,給出的診斷就是肺癌晚期。
邱昱坤朝蔣湘峰使了一個眼色,蔣湘峰心領神會,對病人說:“小王,剛才看了你的病例,我懷疑是左側肺尖癌前病變,你愿意轉到腫瘤內科治療嗎?”
這個被稱為“小王”的女子,名叫王華云,聽蔣湘峰這么說,她臉色大變,問:“醫生,你是不是懷疑我患了肺癌?”
蔣湘峰見過許多病人“談癌色變”,心理承受能力很差,之所以說,有的人是被嚇死的,就是這個意思,一旦得知患癌,心理防線徹底奔潰,沒多久就病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