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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奇怪病人

  這一夜,蔣湘峰睡得很踏實,也沒有做夢,沒有電話打攪,一覺睡到自然醒,很難得。他醒來的第一件事,當然是看手機。除了幾個不咸不淡的熟人,發來的拜年短信,并沒有其他信息,也沒有未接來電。在手機里找了一條短信,群發出去,回復幾條拜年短信,蔣湘峰的心情陡然輕松起來。通訊工具的發展,讓人們即使幾年不見面,也可以輕輕松松保持一段不咸不淡的關系。也許,人和人的關系,有時候就是這么簡單,沒有那么復雜。

  匆匆的腳步,喚醒了春雨。大街上,扛著各式各樣行李箱的人們,懷揣親人的祝福,攜帶著家鄉的味道,踏上了謀生的行程。照例是忙碌的一年!不管是開工,還是開弓,都沒有回頭箭。生活是自己選擇的,路是自己走的,平凡還是卑微,奮斗還是沉淪,皆有因果。

  蔣湘峰今天坐專家門診,查房的時間比平時要早。夏小荔大夜班,見科主任來了,大大咧咧跟蔣湘峰道了一聲“早”,然后繼續手頭的工作。

  看著一臉憔悴的夏曉荔,蔣湘峰覺著有些奇怪,問:“昨夜病房里不平靜?”

  夏小荔朝醫生值班室努了努嘴,說:“昨夜2床賀成樂情況很不好,昏迷了三次,蘇夏荷堅持不讓打攪你,一直忙到凌晨五點多鐘才去值班室。”

  蔣湘峰回頭看了一眼醫生值班室,他知道蘇夏荷的心思。不讓他趕過來搶救賀成樂,是不想讓他這個科主任看輕了她。去年,科室副主任退休,蘇夏荷就明里暗里跟他提過,想接班做副主任。當時,蔣湘峰以蘇夏荷的職稱是主治醫師,當副主任不能服眾這個理由,搪塞了過去。其實,他心里也沒有合適的人選,只是想在幾個年輕的骨干中,多觀察觀察,再提出合適的人選。當然,其中也包括蘇夏荷。直到現在,副主任這個位置還是空缺著的。

  蔣湘峰去病房看過賀成樂,又翻開病歷,覺得蘇夏荷昨晚的處置得當,措施得力,邏輯縝密,不由得對蘇夏荷業務能力的提升速度表示驚訝。他想,看來是時候向醫院領導推薦蘇夏荷做自己的助手了。

  春節期間,醫院病人要少一些,不是特別急、特別重的病,多數人都選擇忍一忍,到春節后再看醫生的。幾乎快到中午下班時間了,一個打扮入時的青年女子拉拽著一個五十歲上下的男子進了診室。

  青年女子罵罵咧咧:“我是背時透頂了,跟了你這個背時鬼,沒享兩天福,倒天天吐血,怕是得了胃癌吧!如果你得了癌癥,我們兩個肯定玩完!”

  男子說:“年還沒過完,你就咒我得癌癥,什么玩意。如果老子不是癌癥,你給老子滾得遠遠的!”

  蔣湘峰心想,這是一對老夫少妻嗎?接過門診病歷,蔣湘峰知道男子名叫全達明。蔣湘峰暗自詫異,這不是市里大名鼎鼎的房地產開發商嗎?據說,十多年前就身家過億了。后來,又聽說因為賭博破產了。哎!人這一輩子,經不起折騰啊!

  蔣湘峰抬頭看了一眼全達明,只見全達明身材干瘦,一張臉就像被刀子沿著顴骨削了一圈,上面刷滿了石灰水,病態的白。

  蔣湘峰問:“哪里不舒服?多久了?”

  全達明沒說話,女子卻像個炮筒子,說:“醫生,你給他好好看一下,他是不是胃癌?每天喝酒,醉醺醺地就跑來找我。這幾天,天天都要吐幾次血。”

  蔣湘峰給全達明測完血壓、體溫,做完體格檢查,心里有數了,基本可以判斷為胃癌晚期。全達明卻說:“醫生,別跟她瞎咧咧,我其實就是胃潰瘍,不是胃癌。”

  蔣湘峰遲疑了一下,讓青年女子退出診室,關上門,說:“全老板,根據你的病情,我建議你住院觀察幾天。”

  全達明瞪大眼睛,那眼神向一條X光射線,直刷刷向蔣湘峰射來,激動地說:“醫生,你什么意思?好端端的要我住院?你不就是想賺我的錢嗎?告訴你,我現在快破產了,沒什么油水了。不住院!”

  蔣湘峰說:“全老板,根據我的經驗,你的病需要接受系統治療,不能再拖延了!治病跟破產沒有關系。”

  全達明憤然起身,踢開凳子,指著蔣湘峰的鼻子,說:“醫生,大過年的,你什么意思?你也咒老子得癌癥?告訴你,老子再破產,這輩子也比你瀟灑!老子就不上你的當!”

  診室就是一個小社會,蔣湘峰見識過很多人,但他沒想到,全達明會如此激動。蔣湘峰還想勸說他做個胃鏡檢查,青年女子卻打開了診室的門,狠狠地對全達明吼叫:“姓全的,你今天要是不檢查清楚到底得的什么病,我跟你沒完!”

  全達明被青年女子逼進診室,對蔣湘峰說:“如果老子不是胃癌,老子有你好看的!你走著瞧!”

  青年女子一把拽過全達明,按著他坐在凳子上。蔣湘峰實在看不下去了,說:“你們都別激動,如果今天實在不想住院觀察,可以先去做個胃鏡,采集標本做個病理檢查,等檢查結果出來了再做決定吧!”

  兩個人去了胃鏡室,診室安靜了下來。蔣湘峰推開窗,盯著絲絲綿長的春雨,看春雨將地上的殘雪無情地摧殘得七零八落。不遠處的湘江,小小的雨絲在河面上濺不起一絲漣漪,毫無抗拒地飄灑進去。蔣湘峰想,只有融進江河湖海,水才真正擁有自己的生命。就像全達明,自恃聰明、有能力,有錢之后不知節制,貪嗔癡俱全,身體怎么不垮下來?

  蔣湘峰為自己的想法吃驚。怎么會突然從水與江河湖海的關系聯想到全達明?難道自己成了哲學家?還是受了大清相國的影響,向陳廷敬學了對社會和人性的洞察?蔣湘峰笑了。這種笑,是對工作壓力的釋放,也是對生活的看透。人活著,忙忙碌碌,死了,歸于大自然,無人能夠抗拒。

  病理切片的結果還要幾天才能出來,蔣湘峰知道,這段時間,全達明是不會再來找他了。他關了診室的門,準備回家,手機卻響起來了:“蔣主任,劉建民昏迷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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