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湘峰習慣性地看了看手機,沒有未接來電,看來,科里的病人昨晚比較平靜,他不由得松了一口氣。
吃過早餐,蔣湘峰習慣地往醫院趕。當醫生的,一年365天都要查房,這是鐵律。
雪不知不覺停了,北風一陣一陣呼嘯,將雪花凍結成冰,太陽直刷刷地照下來,大地一片光芒。2008年那場全國著名的冰災之后,又是多年不見雪,更別說結冰了。今天的冰雪,讓蔣湘峰多少有些意外。
路上,有香客手提肩背祭祀貢品,成群結隊往仙山峰上的仙山廟去祭拜,誦經、敲鐘、木魚的聲音,有節奏地在空中飄蕩。
仙山廟傳承千年,歷來香火旺盛,特別是在農歷大年初一、八月初一,前來祭祀的香客絡繹不絕。
蔣湘峰駐足,仙山峰上,陽光與北風交織,冰棱子反射出來的光芒,明晃晃地扎眼。依稀間,蔣湘峰看到幾位病人家屬也提著貢品、香燭往仙山廟去了。期盼一年平安健康,是人們共同的心愿,而那些家里有重病的人,對健康的渴望更加強烈。
查過房,指導醫生們開完醫囑,時鐘指向10點30分。蔣云劍打來電話,他和母親都在等他一起去給外公外婆拜年。
依著家鄉的習俗,初一崽,初二郎,初三初四女拜娘。意思是初一要在自己家里和父母過,初二才是給岳父岳母拜年。蔣湘峰每年都是初一去岳父岳母家拜年,一則是他不認死理,自己與父母同住,岳父岳母也是自己的父母,不能區別對待;二則是自己的時間上照顧不過來,只要有時間,大年初一也可以出去拜年,沒那么多講究。
蔣湘峰在主任辦公室稍作休息,準備起身回家,護士長上官雪瑩匆忙跑了過來:“蔣主任,劉建民昏迷了!”
劉建民面色死灰,肚子鼓起,神志不清,心電監護儀顯示心電圖毫無規律。蔣湘峰第一反應是室顫:除顫!
值班醫生蘇夏荷麻溜地將除顫儀遞給蔣湘峰,上官雪瑩則迅速解開劉建民衣服紐扣。蔣湘峰口頭醫囑:“雙相波能量150焦!”
隨著一聲沉悶的聲音,劉建民身體強直性彈了起來,爾后又恢復原樣。
蔣湘峰再次口頭醫囑:“雙向波能量150焦,第二次!”
劉建民還是沒有反應。
蔣湘峰第三次口頭醫囑:“雙向波能量150焦,第三次!”
第三次電擊除顫過后,蘇夏荷趕緊為劉建民進行胸外心臟按壓,上官雪瑩則迅速給除顫儀充電。
蔣湘峰口頭醫囑:“腎上腺素1毫克,心內注射!”
值班護士夏小荔一邊重復醫囑,一邊迅速從搶救車里抽取藥物。上官雪瑩擔心夏小荔上崗不久,心內注射不到位,趕緊接過注射器,選準部位,一刺、一回抽、一擠壓,藥物直接進入劉建民的心臟。
這一番與死神比速度的搶救,讓劉建民又蘇醒過來了,心電監護儀顯示心電圖波形正常,房顫的危險已經解除了!蔣湘峰補了臨時醫囑,蘇夏荷趕緊去寫病程記錄,上官雪瑩和值班護士收拾除顫儀,補充急救藥品,書寫護理記錄。
這當兒,劉樟濤愣愣地看醫生護士忙得大汗淋漓。劉樟濤擔心父親醒不過來,雙手緊緊地攥著床沿,牙齒緊咬,自己都能聽得到“咚咚咚”的心跳。
父親生病之后,劉樟濤幾次親眼看到醫生護士為搶救父親付出的努力,對醫生充滿了感激:“蔣主任,謝謝你為我老爸又掙回了一條命!”
蔣湘峰正在洗手,聽到劉樟濤在后面和他講話,扭過頭,說:“我們先要給你父親支持治療,穩定他的生命體征,下一步,要對你父親進行放療。”
劉樟濤雖然對蔣湘峰說的一連串醫學術語不懂,但并不陌生。久病成良醫!伺候父親這些年,跟醫生交道多了,自然就熟悉了醫學術語。他也知道,父親體內的癌細胞如果發生轉移,該有多么兇險!
劉樟濤說:“蔣主任,我知道父親體內的癌細胞可能隨時會轉移,但我還是求你們不要輕易放棄。父母在,家就在。”
蘇夏荷叫了劉樟濤去談話,遞給他一份病危通知書:“根據你父親現在的病情,家屬要有足夠的心理準備......”
蔣湘峰洗完手,回主任辦公室的途中,聽到劉樟濤在陽臺上打電話,聲音低沉,語調緩慢,仿佛隨時都會哭出聲來。蔣湘峰內心一陣感慨:大家都說久病床前無孝子,劉樟濤的孝順卻是真實的,發自內心的!
蔣湘峰見慣了在重疾面前,夫妻間大難來臨各自飛,兄弟為錢鬧矛盾,病人還沒有死就吵吵著分家產,你家多少我家多少,都要一碗水端平了,如果稍有不公,就可能激發一場家庭內戰。父親尸骨未寒,兄弟反目的鬧劇也見得很多。劉樟濤這樣的孝子,已經很難得了!
腫瘤內科其實是一個小社會。形形色色的人生,短短長長的恩怨,起起落落的命運,真真假假的感情,在疾病面前都能顯現出本來的面目。人生,有時候很殘酷,得意的時候,把酒言歡的時候,稱兄道弟的時候,誰也不知道誰的真正心思。一旦罹患重疾,誰真誰假,馬上就能顯露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