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咔嚓…咔嚓…”
在正式開拍前,大家都分到了包子、雞蛋之類的早點。只有楊崢畫風清奇,他提著一袋豆沙餡的麻團,兩口一個,兩口一個,塞得不亦樂乎。
“小刀哥加油!”
“好,好漢子!”
伙伴們十分服氣,報以熱烈的喝彩聲。
眼下增肥有多么痛快,未來減重就有多么痛苦,他這樣豁得出去,實在是令人動容。
王智導演親自從后勤的手里接過一杯咖啡牛奶,遞了過去。
“崢子,多吃點兒啊,短時間內你可不能瘦。”
“明白,謝謝您。”
楊崢照單全收,喝起飲料來如同長鯨吸水,就像沒長喉嚨似的。
王導看著對方,眼睛中充滿歡喜。
限于成本和名氣因素,你很難找到比楊崢更理想的演員。而且,他還是一位純天然的野生派,有著頂呱呱的敬業精神。
“以前失過戀吧?”王導忽地問道。
弄啥嘞?沒頭沒腦的!
楊崢表情奇怪,遲疑了幾秒鐘,回答道:“當然。”
一見鐘情后白頭偕老,這種情況必定是少數,大部分的小青年恐怕都有兩次、或者兩次以上的戀愛經歷,分手什么的很常見,也并不丟人。
“當時痛苦嗎?”
“嗯。”
“你仔細回想回想,找找那個時候的感覺。”
楊崢聞言皺緊眉頭,若有所思。
“作為一名職業拳手,被擊倒可謂是最重大的挫折。男主角‘王明濤’經歷過事業上的打擊,女朋友緊接著也跑了,他成了個徹頭徹尾的失敗者。失敗后的分手,一加一遠遠大于二,痛苦感無疑會變得更深刻。注意了,你得讓我們看出難過來,又不能太‘戲劇化’,得演的不著痕跡,舉重若輕。”
王導強調道:“知道我要的是什么了吧?”
臥槽!
這個難度好大。
演繹痛苦感,“收著”肯定比“外放”更富于張力,也更加高級。
楊崢道:“成,那我盡量試試看。”
王導拍了拍他的肩膀,鼓勵道:“相信自己,你可以的…”
“燈光組檢查完畢!”
“收音無干擾!”
“攝制組ok!”
“美工一切正常!”
“好!”
“《善意的謊言》第一幕,第一場,開拍!”
“啪!”
隨著場記一聲打板,劇組生活就此駛入了軌道。
上午。
陽光微弱。
這是一條狹窄的小巷,臟兮兮的地面散落著零星垃圾,污水溝慢慢流淌。
楊崢從巷口走入。
因為身體肥胖,他的步態發生了明顯變化,變得沉重而且笨拙。
“嘩嘩嘩…”
小巷中段,有個大媽正坐在門口洗衣服。
手邊放著半拉透明皂,洗澡盆里卡著塊搓衣板,大媽投洗的動作非常嫻熟,一看就是做慣家務活兒的。
那個澡盆褪色了,還被塑料膠條修補過。
景,物,人,所有因素產生綜合,貧苦的氣息撲面而來。
楊崢提著幾袋康師傅,跟大媽打聲招呼,然后一路走到巷尾的出租屋前,掏出鑰匙,開門。
“嘩啦!”
“砰。”
門關上了。
房間相當逼仄,只有一室,一廳,一個衛生間,家具少得可憐,能看到里屋的被子撇得亂七八糟,桌子上擺著幾個吃剩的餐盒。
——男主角已經跌到谷底,怎樣表現頹廢與痛苦,這就是面臨楊崢的課題。
眼神沒有焦距,他空洞地掃視了一圈兒。
“呼…”
噓口氣,楊崢的脊梁隨之塌陷幾分,開始用蹭腳的辦法脫鞋。
因為胖子不便彎腰,這種處理是恰如其分的。
露出來的襪子上有個破洞,無聲地訴說著他的窘境。
楊崢把運動鞋和拖鞋懶散地踢成一堆,就那么“光著腳”踱向餐桌,先拿出一包方便面,放進碗里,撒好幾種料包,又去旁邊的架子上拿水瓶。
“嗚!”
楊崢剛拔下瓶塞,手機發出了短促的震動聲。
似乎是條信息。
他從褲兜里掏出來查看,聯系人顯示為“麗麗”,短信的內容是:分手了,就不要再找我!
一瞬間,楊崢僵住。
狀態的“僵硬”難以拿捏,可他卻完成得十分微妙,既讓你能看懂,又不過分做作。
楊崢立刻撥通電話。
“對不起,您撥打的用戶無人接聽,對不起,您…”
如何表演失落?
下一秒,楊崢拋開劇本,將瓶塞又給按了回去!他一連按了三次,第一次砸到瓶口,第二次偏得更多,第三次才剛好塞進原位!
楊崢“脫譜”了。
王智導演并沒有叫停,反而滿臉驚喜。
科班演員絕對不會這么干的,或者說,很難有同樣的巧合。借助表情與眼神,人們當然也可以詮釋情緒,但這種細節動作似乎要更加微妙。
楊崢回到餐桌附近,放下電話。
癡呆一陣兒,直接拿起個大碗扣在方便面上。
——是的,他故意忘記了注水。
這是剛剛折騰瓶塞的伏筆,聰明,含蓄,屬于靈光乍現!
一位野路子演員,用“野生”的辦法處理獨角戲,給了導演莫大的新鮮感。
楊崢拉出個板凳,坐好,開始等待面條泡發。
——在此處,后期會插上部分片段:女朋友一樣一樣收拾自己的東西,房間里一點一點變得空蕩,隨著一聲摔門的巨響,屋子似乎變大了…
等待。
等待。
楊崢往電話看看,那部電話安靜如初,屏幕始終是黑屏狀態。
他的眼神恢復焦距,顯出幾分黯然。
黯然中,還裹著難以形容的自憐。
接下去,楊崢又低頭看看手指。由于剛才擠了調料,手指上就殘留了一些。
楊崢起身,走向衛生間。
“嘩嘩嘩…”
洗手池上,貼著一面鏡子,楊崢并沒有刻意的去照,鏡頭卻將他的動作紀錄下來。
低頭,洗手,嘴邊長滿胡茬。
流水聲漫長,急促,蓋住了一切,寂寞的味道油然而生。
獨角戲是最難把握的,楊崢卻精準地切分了每一秒,合理的運用了每一秒,讓人完全不舍得轉開眼睛。
甩了甩,楊崢湊著毛巾把手指擦干。
無意之中,他把視線投向了窗臺位置。
那兒,孤零零地擺著個漱口杯,旁邊還留著一圈淡淡的印記,似乎從前應該是一對。
楊崢四處搜尋,蹲下,在垃圾桶里扒拉。
“窸窸窣窣。”
他從垃圾桶里,找出了一個玻璃杯。
玻璃杯造型漂亮,中間印著卡通圖案,只可惜口沿處已被摔壞,殘缺了一角。
——那正是女朋友離去時跌落的,然后就隨手丟棄了。
楊崢小心地將玻璃杯洗凈,小心地擺放窗臺上,與過去歲月留下的印記重疊。
他反復旋轉杯子,調整角度。
眼神從欣喜,轉化為失落,又轉化為深深的絕望。
絕望…
無論怎么調整,破碎的就是破碎的,再也回不到從前了,如同他們逝去的感情。
楊崢長久地凝視著漱口杯。
無聲。
無語。
癡呆。
最后,他忽然又蹲下了。
人一旦蹲下,因為視線的偏差,恰巧遮住了那個缺口!
杯子似乎完整了。
仿佛從來就沒有磕碰過一樣!仿佛它一直就在那里,成雙成對…
“嘿!”
楊崢抬頭看著窗臺,臉上升起滿意的笑容…
第一幕戲至此,其實已經宣告完結。
王智導演陷了進去,回憶起創作的點點滴滴,竟然忘了喊停。
老大沒有叫停,表演當然還得繼續。
對于兩百多斤的胖子來講,蹲著肯定不好喘氣,楊崢干脆便坐下了,坐在地上。
“啪嗒!”
他摸出根兒香煙點燃,吸食。
他一邊吸煙,一邊微笑。最后,眼角有一粒眼淚慢慢凝結,慢慢地滑下了面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