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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八章 分別

  楊崢的戲份是第一個結束的。

  這天,他身陷囹圄,戴著手銬,接受伙伴們的探視。

  鐵柵欄之外,張元啟、陳思雨和梁駿相顧慘然,都不知道該怎么開口。

  ——按照法律規定,犯罪分子在服刑期間,只有親屬及其監護人才能有權看望,而且看望的人數一般不允許超過三位。

  普通朋友想要過來探監,是比較困難的。

  幸好,鑒于“小刀傷害案”的特殊性,包括在社會上引起的爭議,獄方經過慎重考慮,就破例給他們開放了綠燈。

  為了這次相見,大家已經等待了數十天。

  楊崢面容平靜,笑得很燦爛。

  為什么是笑?而不是悲傷惱怒,或者憤恨?

  按照袁導的設定,楊崢確實應該用一種壓抑的憤懣來詮釋離別的,最好淡淡的,冷冷的。可楊崢卻有不同意見,他認為,反其道而行之,或許效果會更好。

  袁導換了方法一試,發現這樣果真沖擊力最大,就欣然的采用了。

  有個詞匯,叫做“強顏歡笑”。

  少數情況下,人們在流淚的時候,可能是因為喜極而泣,心里并不難過。同理,在歡笑的時候,可能也只是勉為其難,未必就代表真的高興。

  楊崢的笑容,是一種掩飾類的情緒。

  用于掩飾角色的倔強和執拗。

  ——扒手偷東西,屬于盜竊,你把人打進醫院,屬于故意傷害。從法律的角度來看,嚴重傷害遠比普通的盜竊要性質惡劣。

  所以,他才會被判了七年!

  眼下母親還在醫院躺著。

  自己卻因為義憤而遭受刑法。

  何其不公?

  何其憋悶?!

  境遇如此悲慘,“小刀哥”能想得明白嗎?他頭腦簡單,又不懂得法律,當然想不明白了!

  面對昔日的伙伴,楊崢生怕大家難受,所以只能面帶歡顏。

  他此刻的笑容,其實比任何表演都要更讓人觸動。

  陳思雨捏著衣角。

  梁駿低著腦袋。

  張元啟也不敢直視他的眼睛。

  “大家別因為我出事了,就放棄啊!千萬不能放棄反扒!你們一定要堅持下去,幫著老方抓到黑桃K!”

  楊崢最后笑道:“可能我是個傻子吧,揍了那個魂淡,我一點兒都不后悔…哈哈哈…”

  張元啟眼圈泛紅,咬緊牙關。

  梁駿頻繁地眨巴眼睛,捏緊拳頭。

  而陳思雨則脊背顫抖,哭了…

  “好!過啦!小刀戲份殺青!”

  聽到一聲“殺青”,楊崢悵然若失,又是放松又是不舍,心里空落落的。

  這段日子他獲益良多,永遠都無法忘懷。

  生平第一次,楊崢能夠得到這樣的重視。他有什么想法,就可以向大家提出來,也可以跟導演說,而大家和導演都非常寬容,甚至會放任讓他去摸索、嘗試,實現創作。

  如果要換成旁的劇組,呵呵,你恐怕連想都別想。

  “小楊不錯!”

  “崢子可以的!”

  “啪啪啪…”

  演員們過來和楊崢擁抱,握手,互相拍打著肩膀。

  袁導親自捧著一束鮮花走近,開口笑道:“小楊,感謝你為劇組所做的努力,辛苦辛苦!”

  “哎呦,您…”

  楊崢的心理特別溫暖,他趕快接過來,激動地說道:“袁導,真正要感謝的人是我才對。感謝您,感謝所有老師!謝謝!黑桃K劇組就跟家里似的,我都舍不得走了!”

  袁導道:“多大點事兒,舍不得走就別走,你想待著就待著吧,咱們等最后再一塊兒聚聚。”

  楊崢吃驚道:“啊?這…這樣也可以?!”

  按照慣例,戲份殺青就必須離開的,劇組可不養閑人。

  袁導一揮大手,滿不在乎道:“我說可以就可以,食宿全免。”

  楊崢咧開嘴,樂道:“謝謝導演!”

  如此這般,楊崢就在劇組接著晃蕩。

  老方跟黑桃K同歸于盡。

  阿勇黯然退出反扒聯盟。

  薇薇苦苦堅守下去,直到隊伍解散。

  一切的一切,一番番苦辣,楊崢都親身經歷了。

  九月下旬,歷經三個多月的努力,劇組終于順利殺青,完成了所有的攝制任務。算算模仿混混的日子,以及體驗反扒的過程,時間已過去了一百三十多天。

  面對袁導的“磨蹭神功”,大家卻只有幸福,沒有怨言。

  這樣的領頭羊,你一輩子可能都不會遇上第二次…

  殺青宴當晚,酒席散去之后,五個人相聚暢談。

  張元啟欲言又止,張了好幾次嘴。

  袁導十分敏銳,問道:“張老師,您想說什么就說吧,這兒都是自己人,不礙的。”

  “嗯!”

  張元啟點頭道:“說實話,我心里有些擔憂。”

  “噢?”

  “咱們這部電影是‘業余’的反扒題材,而且內容涉及到傷害罪,結局又慘,似乎顯得過于敏感了。雖然出發點是正面的,可我總擔心到時候…咳咳,會影響審核…”

  楊崢、梁駿、跟陳思雨他們三個,都把視線投向袁導。

  類似的想法,大家當然也有。

  ——辛辛苦苦創造的東西,萬一被“斃掉”,不能和觀眾見面,那該多喪氣啊!

  “不要緊!”

  袁導篤定的說道:“你們別擔心,在劇本創作的階段,我就和有關方面反復商談過,黑桃K鐵定可以按時公映。”

  一言既出,大家馬上就平復了心情。

  “那感情好!”

  張元啟也松了口氣。

  袁導臉色灑脫:“即便有什么意外,我也會走其它渠道的。國內不行,海外總可以了吧?誰還沒被禁過幾部片子?嘿。”

  所謂的“jinpian”,不一定全是壞的。

  ——可能它只是直指丑惡,內容比較殘酷,讓人們一時無法接受罷了。

  但聽到這兩個字,幾位的表情忽然變得很古怪。

  畢竟環境不同啊…

  陳思雨把話題叉開了:“袁導,按照制作周期估算,咱們應該能趕上元旦吧?”

  袁導敲著手指頭,皺眉道:“元旦么,時間可能太緊,我的計劃是咬死春節檔,上大年初一!”

  春節檔是各路好漢扎堆的時候,或許還會有進口的猛片闖進來湊熱鬧,分一杯羹。選擇這個時候公映,風險和機遇是并存的。

  要么你就攻城拔寨,票房爆紅,要么你就折戟沉沙,被撕得片甲不留,倒在冰冷的沙灘上。

  陳思雨兩眼亂轉,“噢”了一聲。

  其實,大家的命運和影片是息息相關的。

  電影如果慘敗,他們將繼續沉默下去。

  反之,如果電影獲得了成功,大家就會迎來嶄新的演繹生涯,擁有更多的資源。

  楊崢倒是沒想那么遠。

  路要一步一步走,飯要一口一口吃,他現在的生活,已經比底層的龍套好得太多。

  “春節前,希望你們能給我留出十五天檔期,這個很重要。”袁導又加重語氣說道。

  “嗯?”

  “您準備?”

  袁導的眼睛里閃動著光芒:“啊,我打算搞個巡回路演,推廣咱們的電影,預計要走一走二十到三十個城市。”

  “耶!”

  “好哎!”

  “保證隨叫隨到!”

  幾位演員心花怒放,連一向淡定的梁駿也沒忍住歡笑。

  要知道,袁導通常是絕少搞宣傳的,以人家的名氣和秉性,辦事兒基本上都屬于“愛咋咋地”的風格,這回他破天荒的決定“庸俗一把”,究竟是怎么了?

  袁導幽默地加了句:“總得給投資人漲點信心不是?畢竟我的電影老賠錢。一回賠,兩回賠,賠多了以后誰還敢找我?”

  “哈哈哈…”

  “各位,咱們春節見!”

  “再見導演…”

  次日。

  等分手的時候,楊崢與大家依依惜別,真的非常不舍。

  “下一步,您有什么計劃?”

  站在路口,楊崢詢問梁駿道。

  他們哥倆年紀相仿,脾氣也合得來,自然感情要稍厚一些。

  梁駿道:“噢,我打算向夏青學習,也去京城闖蕩闖蕩。”

  “京城有啥好的?”楊崢很難理解。

  “首都嘛,或許機會能多一點兒。”

  “那么多京漂呢,有幾個能冒出來的?您可要慎重考慮,留在家鄉當特約其實也不錯。”

  楊崢沒好意思往深了講。

  在這個浮躁的年代,特別是看臉的演藝圈,相貌普通,又身材瘦弱,你該得多么難混啊!瞅瞅各大影視城,俊男靚女海了去了,隨便你挑,隨便你選,拍天戲給個五十、八十的就干了。

  以他的條件,恐怕…

  “嘿,特約也是分三六九等的。”

  梁駿道:“新年我就三十歲了。兄弟,俗話說三十而立,可我呢?要什么沒什么,好的時候每天掙個一兩百,兩三百,如果沒戲拍,一口氣能特么閑上半個來月,這日子該怎么過?靠!不甘心吶!真不甘心!”

  他越說越激動,臉龐通紅,竟然爆了粗口。

  楊崢第一次看見梁駿這個樣子,挺吃驚。

  “所以,趁著身上還有點拼勁兒,我非得出去闖一闖不可,哪怕最后弄得頭破血流!”

  “…”

  楊崢不知道該如何接茬,只好保持緘默。

  ——底層演員大多都是靠夢想支撐的。要么醒的早,要么醒的晚,要么不愿醒。

  既然選擇了夢想,你就得付出莫測的代價。

  片刻后,梁駿調整心情,浮起了笑容。

  他拍拍楊崢的肩膀:“真羨慕你呀,有一副好身板…加油吧兄弟,咱們等春節再碰面!”

  說完,梁駿便大步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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