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近黃昏,夕陽璀璨的光自遠處的山脈透過,從天邊滑落,緩緩流淌進大門敞開,仿精靈建筑風格的尖頂教堂里。
這處教堂四周地勢空蕩平緩,東臨懸崖,門柱上古老的浮雕,由不知多少年前的純白化作如今的暗灰色。
教堂里的氣氛沉重而寧靜。
里面聚滿了身著永恒之火教服,分散在各年齡段的信徒們。
最外圍的大多是些身著護教盔甲的年輕人與中年人,越往里,信徒的年齡便越長。
站在最中央的一位耄耋老者,如今已然是頭頂锃亮,唯有下巴上那一把白色的胡子還算結實,應該能比頭發多撐幾年。
看這些永恒之火信徒們眾星拱月的站位,想來這位老者,大抵就是人群中地位最高的一人。
在他面前,是一座白石雕刻,做棱柱狀的高臺——上面點著一團耀眼燦爛的純白火焰。
裹挾在火焰周遭的光,恰好與夕陽垂落的溫暖交相輝映,光芒透進教堂里,仿佛將那天上的太陽都與這火焰連在了一起。
永恒之火的信徒們依舊沉默。
直到某一刻,忽然有個身著鎧甲的中年人掙扎著開口:
“羅威爾大主教,雖然您說教皇冕下所傳達的神語乃是謊言......但是、但是冕下畢竟掌握著升入神國的權柄。”
“我們此行若是成功了還好,可若是失敗,我們便是死了也無法進入神國!我們這一生信仰,難不成都要隨著您的一句話而陪葬嗎?!”
“我們的敵人,可是一尊創立了龐大異端教派的邪神啊!”
聽著背后護教廷衛團團長的話語,最中央的羅威爾大主教沉默著,深深的看了一眼面前棱柱上熊熊燃燒的火焰。
“因為畏懼,你便要任由那個背叛者,侮辱你的信仰嗎?”
“克里克。”
“我、我不是這個意思!”那穿著鎧甲的中年人面色脹紅的解釋,“教皇冕下,他、他可能只是用詞不當,也許只是......”
“你的信仰動搖了。”
佝僂身材、面部皮膚下垂,看上去矮小老邁的羅威爾大主教仍舊背對著他,看著眼前的火焰打斷他。
“你說他用詞不當?”
“你記得,那個背叛者說了什么嗎?”
護教廷衛團團長克里克聲音一滯,周圍的信徒們連呼吸都屏住,一絲聲響都不敢發出。
羅威爾大主教的聲音平淡,背著手,仰頭望著棱柱上的火焰。
“你不記得,那我便為你重復一遍。”
“他說,我們的神明遇到了堅壁,掌握溫暖與毀滅的永恒之焰,在異端邪神面前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挫折,我們燃燒的希望,在與那自邪惡與扭曲中誕生的存在于時空與思想中大戰,最終棋差一著......”
“燃燒著希望的火焰,敗給了扭曲的邪惡。”
聽著羅威爾大主教平淡中壓抑著無底憤怒的沉重聲音,站在教堂里的所有信徒都止不住握緊了拳頭。
他們的神明,失敗了?
這怎么可能?!
連剛剛想為教皇的話開脫的克里克都止不住的咬緊了牙根。
這是一種無神論者很難體會的情感。
神明,即信仰。
神明本身的失敗,就代表著信徒信仰的崩塌與衰落,對狂熱的虔誠者而言,是堪比酷刑般無法承受的劇痛。
若是用事件與情感衡量,大抵便相當于愛國者的國破家亡,吝嗇者的傾家蕩產,牛頭人黨的貞烈妻子。
哪怕是克里克,也無法接受身為神明之下第一人,掌控著神國升華秩序的教皇冕下說出這等話語。
他之所以想要勸導羅威爾大主教,也僅僅是為了防止永恒之火因此而產生分裂。
羅威爾大主教深深吸氣:
“那個背叛者,在侮辱我們的信仰!毀滅我們的精神支柱!碎裂整個教會的基石!”
“我絕不允許這種事情發生。”
伴隨著他的話語,羅威爾大主教因為老邁而佝僂的脊背逐漸挺直,干癟的皮膚與肌肉在淡白色的光芒中變得逐漸飽滿,渾濁的雙眼清澈透亮,只有頭頂已然锃亮。
“即便是賭上我的性命!”
“我,羅威爾·克蘭斯特,以我對永恒之火的信仰,以我圣眷者的身份發誓!”
伴隨著羅威爾擲地有聲的話語,所有教堂里的信徒,都看到這位足有九十多歲的老者在信仰的力量下重新煥發生機,從時間中奪回了歲月。
原本顯得寬松的教士服被一身肌肉撐得緊繃,矮小佝僂的身材變得高大壯碩,锃亮的腦門反著白色的光芒,好似在黑夜里照亮整個屋子的光芒源頭。
不屈服,不放棄,不因時間而失去昔日的志氣。
那是象征著光明與希望的火焰。
正如那棱柱上熊熊燃燒著的永恒之火一樣,那是他們正在以生命燃燒的信仰。
看著這偉大的一幕,所有曾經因為教皇的話語而對神明產生幾分失望的信徒,都不由自主的在心中愧疚起來,包括護教廷衛團團長克里克都是如此。
但是緊跟著重新鑄造起來的,便是比昔日更加堅定,更加牢固的純粹信仰。
那是永恒之火的化身。
那是他們這些信徒心中,代表著純粹希望的引路之光。
羅威爾大主教背對著信徒們,仰望棱柱上的永恒之火,嗓音低沉:
“從今日起,我,羅威爾·克蘭斯特,即為永恒之火異端審判教廷的主掌者。”
他緩緩轉身,背對著棱柱上光芒璀璨的永恒之火,如翼般張開飽滿修長的雙臂,面容嚴肅。
“我們仍舊信仰著希望,信仰著給人們帶來溫暖與毀滅的火焰。”
“只不過,我們要讓火焰燃燒得更加熾烈,將一切潛藏在神明面前的黑暗粉碎殆盡。”
聽著他的話語,下面的每一個信徒都被他身后的光明,與代表著希望的話語所引動,心緒隨著他的聲調而起伏,緊緊握著拳頭,仰望著代表希望的永恒之火。
羅威爾大主教用圣眷者獨有的信仰感知體會著信徒們激蕩的心緒,等到將思緒調整到共鳴的最高潮時,大聲喝問:
“你們,愿意為信仰而犧牲么!”
“愿意!”
眾人齊聲大喊,思緒在信仰的碰撞之中進一步共鳴。
“你們,愿意為神明洗刷屈辱么!”
“愿意!”
羅威爾腦后的淡白色光華愈發璀璨,信徒們的虔誠信仰極劇匯聚到他身后代表著信仰的棱柱上。
“你們,愿意隨我一同,除盡這世上代表著黑暗與邪惡的異端么!”
“愿意!!!”
此時底下的信徒們已然是異口同聲,思緒高度同步,所有人眼中都閃爍著因為信仰而無比璀璨的光。
羅威爾大主教面對著信徒們,高高舉起雙手,用圣眷者的職權,將信徒們純粹而耀眼的信仰聚集到他背后的信仰棱柱上。
棱柱上的永恒之火無比燦爛。
赤紅的光芒幾近純白。
羅威爾能感受到神明的喜悅,獲得純粹信仰的滿足,心中不由振奮,面對著眼前的信徒們大喊:
“我們因信仰而純粹。”
底下的信徒們思緒高度統一,用共鳴般的異口同聲回答:
“信仰,因我們而綻放。”
看著這幾日因為神明敗落,信仰產生絲絲裂痕的信徒們,在他的帶動下再一次變得純粹而虔誠,羅威爾大主教臉上不由得露出一抹欣慰的笑。
他轉過頭,看著背后散發著純白光芒的信仰棱柱。
前幾日,聽到教皇的話語時,他心中也止不住的產生了一絲絲陰霾。
不過,身為圣眷者的他,立刻想到了辦法——用飽含著純粹虔誠信仰的神力之柱,砸向那包庇著邪惡與扭曲的維吉瑪之城。
如此一來,哪怕對方是連主上都要退避三舍的邪神,也必然會被他們純粹而虔誠的信仰所凈化。
只不過,這樣一來,自己連帶著這些奉獻出信仰與精神的信徒們,也要隨著神力的綻放化為灰燼。
但是,這一切都是值得的。
羅威爾大主教望著面前的信徒們,轉身看向了身后的信仰棱柱,以及那裹挾在上面的信仰精神。
‘抱歉了,虔誠的信徒們。’
‘就讓我們,為了偉大的永恒之火,而獻出一切吧。’
帶著愧疚與解脫,羅威爾大主教猛地轉過身,純白的衣袍在空中劃過一道優雅的弧度,帶著獵獵風聲。
“轟———”
沉浸在共鳴中的眾信徒陡然被一道沉悶巨響震得醒轉,刺耳的爆炸聲與沖擊波般的風浪在一瞬之間擴散開來,將堆疊在教堂里的眾多信徒吹得一步步退散。
護教廷衛團長克里克因為身強體壯,職業等級夠高,在信徒中第一個從信仰共鳴中醒轉過來,一臉不解的看向高臺。
而后,就見羅威爾大主教呆呆的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剛剛放置著信仰棱柱的位置突然多了個深不見底的大坑。
整個棱柱都不知所蹤。
羅威爾大主教愣在原地。
‘怎么回事?’
‘我可還沒發動呢!’
‘剛剛發生了什么?’
心中疑惑三連問。
正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時,肩膀忽然被人拍了兩下。
轉過頭,就見一個黑發黑瞳的男人站在他身邊,身后還跟著一個女人和一個長著山羊腦袋的奇怪男人。
那為首的男人一臉不好意思的問他:
“抱歉啊,我們迷路了,是從底下挖上來的......”
“大爺,您知道維吉瑪在哪個方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