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隨著心中的念頭升起又落下,自他進入這個世界之后發生的許多事情,在一瞬間忽然連接了起來。
心中有了把握,想到就做。
韓白衣忽然邁開步子,一步步向著那女人的方向前進。
目光放平,直視。
女人先是一怔,那饒有興趣的目光中似乎帶著幾分不解。
直到韓白衣走進她五米以內之后,除一身大紅袍別無外物的女人,忽然將浮在半空搭著腿的曼妙身體降低了幾米。
目光平靜無波。
唇角咧起一抹輕蔑的笑。
收回平視對方的目光,韓白衣看似隨意的放下拜淚,刀尖朝著地面。
語氣平淡:
“還真是有趣呢。”
“所謂高高在上的尊貴者,居然也會對不死感興趣么?”
話語直擊要點。
以魂體凝結出的女人形象的表情不變,她心中卻是一滯。
太過刻意了么?
韓白衣停在女人身前五米的警戒線上,腳尖在地上一頓,發出咔噠的聲音,而后又繼續圍繞著女人環向而行。
大腦高速思考著。
活人與死人的待遇為何不同、身為燭龍為何要以自身為幻景、不死之身的秘密關系著什么、御子與面前的女人有什么聯系、為什么櫻龍與黑龍有所矛盾、合二為一的燭龍又是什么樣的存在......
匯總、發散、思考。
韓白衣用力把臉上的表情繃住,讓自己始終保持淡然而輕松的神情,緩步在‘書架’環繞之中,圍著女人與那最中間的血色晶柱行走著。
從容不迫。
心里則是奮力挖掘那顆昔日參加過全國大學生辯論大賽的大腦。
他不緊不慢的道:
“我在前來仙鄉的路上,曾聽到那頭鉆入仙鄉的黑龍說過一句話。”
“祂說,你奪取了祂的靈魂。”
“這句話困擾了我一段時間,直到你剛剛為我解答,我才明白......如果說你作為魂魄,是這個世界的操控者,可以調配這個世界中的一切。”
“那么,那條黑龍......應該就是你那具‘身體’的意識在這靈魂世界的顯化了吧?”
一邊緩步行進,韓白衣一邊斟酌著自己的用詞,同時以余光觀察著中心的女人,小心提防她的動作。
“你沒有奪取到真正身軀的所有權。”
“甚至,哪怕是在靈魂的世界里,也同樣有能與你分庭抗禮的存在。”
“所以,你是需要力量的。”
韓白衣看似落落大方,實際上卻是借以話術總結著已然擺在面前,就算說錯了也可以模糊著蒙混過去的事實。
可那光明正大一副我心里很有料的模樣,卻十分讓人信服。
女子不為所動,依舊饒有興趣。
“所以,便有了你口中的所謂‘輪回權能’,也有了葦名一地這八百年休養生息的百姓。”
韓白衣目光掃過‘書架’,看著一個個格子里掙扎著的人影,肆意施展嘴遁。
“凡人的靈魂,承擔不起如此沉重的修羅之力......也就是你所說的業力,這一點看佛雕師的靈魂就能明白。”
韓白衣將目光轉到一處幾乎被黑色火焰淹沒的人影,隱約能看出其中怨恨之鬼的影子。
“所以,這些業力,大概不是你自己所用,而是用于削弱你的‘身體’的靈魂吧?”
他一本正經的鬼扯著,目光卻是時刻注意著女人的變化,他憑借想象和猜測鬼扯出來的那么多東西,只要有一句話觸動了她的神經,就足夠了。
口中則是繼續道:
“兵法曾言,上壯軍械,下削蠻夷。增強自己,削弱敵人,才是最有效的制敵之......”
“信口拈來。”
女人輕聲冷喝,目光中帶著寒意。
韓白衣則是眼前一亮。
成了!
沒有絲毫猶豫,連這女人接下來的行為模式如何都不用去記,趁著記性還熱乎的時候,韓白衣趕緊一發輪回回到過去,正是他剛巧停在女人五米外時的位置。
這會兒還沒開始繞圈呢。
沒錯,韓白衣就是要空手套白狼!
套話,聽起來似乎很是含糊的一個東西,實際上卻是推動社會金融健康發展與心理科學研究的一大有利工具。
華夏古代戰國時期甚至還專門圍繞著‘話術’這一專業創立了名家思想,專業研究如何吹牛比。
韓白衣在意識到眼前這個女人是自己無法力敵的對手之后,就有意識的開始分析起燭龍的弱點與缺陷,尋找答案,思考如何擊敗對方。
但是,人的想象力是有限的。
相比于自己苦思苦想還只能得到一個四不像的結果,身負時間線這一大殺器的韓白衣,覺得自己不如選擇另一個猜謎方式。
例如,讓對方告訴自己謎底。
相比于無腦嘴遁而言,話術是一種極為有力的分析武器,對方的反應與言辭,都是受到自己言語調動的思考結果影響。
韓白衣身負心理學這門第二學位,很清楚人的主觀能動性里隱含著多少等待其他人發掘的答案。
就以這女人剛剛的行為舉例,身負主動位時忽然打斷他人的思考延展行為,其目的無非是攔截思路延伸,或是對方的錯誤思路對其自身有所影響。
也就是‘戳中痛點’或是‘憑空污蔑’。
......當然,也可能是‘浪費時間’或‘答非所問’。
不過,這都沒關系,一切都是在縮小韓白衣的弱點尋找范圍。
而就在話題開始前,韓白衣很突然的做出了一個有趣的行為。
那就是靠近。
也即是冒犯。
在兩人擁有三米以上的高度差,以及接近到五米的距離差時,韓白衣在接近過程中能夠看到什么不言而喻。
然而面對這種冒犯,高傲的俯視螻蟻,自稱為朕的女人卻是毫不在意,面對韓白衣的幼稚行為甚至露出輕蔑的笑容,好似八百年的歲月已然讓她拋棄了絕大部分身為‘人’所在乎的東西。
這是韓白衣的試探。
然而,對方面對一只‘螻蟻’冒犯的主動行為,并非一腳把他踹飛,抑或是用某種能力將他壓服,而是主動下降高度。
小小的一個行為背后,既是附例證明了自稱為朕的女人渴望不死之秘,也是又一次證明了她并非無所不能,也就是有可能被打敗,或是要付出代價。
不是無所不能,便是有機可乘。
于是韓白衣更加努力的思考挖掘著現有信息中可以尋找出的脈絡,更加熱心于擊敗,而非逃脫。
出發點的不同,注定了過程與結果的不同。
一邊挖掘著潛在信息,韓白衣一邊深刻記憶下發掘出來已有的信息。
業力削弱燭龍,靈魂壯大己身(未確認)——十二圈。
韓白衣在心中默默的總結著,繼續開始繞圈忽悠:
“我從很久之前就在思考龍御子與你的關系是什么,最終想來想去,都只能想到食物二字,哪怕是傳聞中的龍之歸鄉,也不過是給你送菜的一種方法......”
侃侃而談許久,女人依舊浮在半空,面帶笑意,饒有興趣的看著他。
韓白衣心中一涼,這次猜錯了。
‘對方占據主動位,勻速繞圈十六圈,也即是對話持續時間超過上次,結論錯誤概率較大。龍之歸鄉結局應屬仙峰上人主動行為,無櫻龍插手。’
總結完畢之后,韓白衣又一次輪回時間,再一次回到原點,繼續開始繞著圈忽悠。
“不死生物的出現,應屬于黑龍本能的反擊,為了讓你得不到靈魂的補充,祂也在想盡辦法斷掉你的力量源頭......“
“哼。”
又是一條。
十四圈。
韓白衣目光時刻捕捉著紅袍女人的行為反應,一次又一次為自己的結論與她的底線進行總結,獲知的信息也越來越多。
每一次轉圈忽悠,在紅袍女子看來不過是耽誤三四分鐘的閑暇,卻讓韓白衣一次又一次的完成信息累積。
一次的信息累積似乎看上去不值一提,但是,隨著輪回次數的增多,信息的累積次數也在增加,輪回一次次的完成,讓韓白衣所擁有的或真或假的信息,也隨之增加到了能夠開始摸索一切的地步。
直到最后,韓白衣不再滿足于一次次的自我猜測,而是借助已有的猜測結論,在其基礎上一次次加蓋、填充,憑借在靈機改造后堪稱超群的記憶力得出新一輪的結論,描繪紅袍女子試圖遮掩住的事實輪廓。
到了最后一次輪回時,韓白衣的語氣平靜得如同機器一般。
“......作為依靠國力奪取魂體而成的所謂‘尊貴者’,你既是強大的,也是脆弱的。”
“強則在于你以人魂違逆天命,硬生生以燭龍的身體為基礎,開辟出一片獨掌于你一手的靈魂世界。”
“弱則在于你的本質依舊為人,哪怕憑空擁有了這份力量,也無法掌握,只能引渡外來的靈魂進入燭龍的身體,卻假稱輪回之名。”
“實際上,這世界存在的本身,便代表著你的力不從心。”
“面對如此事實,你又能如何遮掩呢?”
“你借助死去的靈魂燃燒業力,又吸納活著的靈魂,用他們蓬勃的生機作為盾牌,抵擋燭龍身體本能對自己靈魂的扶持。”
“你惶恐,也憤怒,在這所謂的葦名里借戰爭的大旗源源不斷的收割靈魂,又吸納新的靈魂進入,拼命維持自己與燭龍的對峙達成均勢。”
“對你而言,無論是業力靈魂,還是生機靈魂,都不夠。”
“人太少了。”
“你也過弱小,稍微一打破這生與死的平衡,你便是首當其沖的受害者。”
“所以我進入仙鄉,才會讓你的警惕達到了巔峰。”
韓白衣平靜的面上忽然露出了一絲諷刺的表情。
“像你這樣的人,真的會在一開始,便將自己的目的擺在明面上么?”
“追求不死?已然身為尊貴者的你,被燭龍的身體困在此間的你,還有追求不死的必要么?”
紅袍女子一雙鳳眸微瞇,在這個男人面前有種被一把撕開所有偽裝的錯覺。
韓白衣語氣一轉直下,近乎冰冷。
“你在掩飾什么呢?”
韓白衣唇角斜斜挑起,微微昂著頭,帶著平和而諷刺的微笑。
“......是你渴望蠶食我的靈魂與能力,又害怕不小心被我抹滅靈魂而重創,那糾結而猙獰的貪婪么?”
韓白衣平靜的抬起手,掌心點燃靈機之火。
淡青色的火焰照亮黑暗。
一縷縷粘稠發黑的淤泥狀物質正順著地面蠕動著向他的身上攀爬。
韓白衣低頭看去,腳上幾乎已經被纏滿,黑色的淤泥粘稠且蠕動著攀上他的小腿、膝蓋、大腿,一直到脊背。
大半個身子,都被這漆黑的淤泥狀物質所覆蓋。
就連面部,也被蓋住了一半。
可實際卻沒有絲毫觸覺。
大概是因為靈魂本就沒有感覺吧。
紅袍女人面色淡然的看著他。
依舊高高在上。
“不過我還是有一點想不通。”
韓白衣在黑色淤泥中用溫和的語調提問。
紅袍女人面無表情。
“龍御子......不,主要是楓。”
“這個女孩,對你而言究竟有什么用處?”
韓白衣轉過頭,看著直貫天空的血色晶柱。
楓正保持著自盡那一瞬的姿態,被凝固在血色晶柱之中。
“為什么你要引我到這里來?”
“又為什么不去遮掩這道晶柱?”
“是因為......做不到么?”
“夠了!”
紅袍女人猛地抬手,原本就將韓白衣大半個身子覆蓋的淤泥頓時如海浪般涌起,書架上的黑色火焰轟然震動,就像煤氣灶從小火一下轉到大火,淤泥洶涌著撲上,將韓白衣團團包圍,一層一層包裹。
那女人卻是憤怒難以自抑,就仿佛在三九寒日赤著被人掛在冰天雪地里,韓白衣口中的一句句話語,都如刺骨寒風一般扎進她的骨子里。
只是這么短的一次見面,就被面前這個男人看透了一切?!
怎么可能!
簡直荒唐!
她憤怒的用黑色淤泥將韓白衣一層層裹起,一點點讓他看到絕望,想要借此抹平自己心中的驚愕與莫名的畏懼。
可直到最后一刻,韓白衣都保持著那平靜又淡然的表情。
他從黑色淤泥中露出的一道狹小縫隙中看向紅袍女人,目光平靜的對她說:
“這是最后一次了。”
“七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