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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8】閑聊

  人心是一面半透明的玻璃,陰暗朝外,透明在內。

  從外向內看,心里裝的東西全都模糊不清,看不明晰。

  但若是自內而外看去,一切又都包裹著陰暗的偽裝,難以知曉原本的顏色。

  有些事實,誰都清楚,但又誰都不愿意去揭穿。

  就好像關于他的兒子,羅伯特。

  聽到韓白衣的言論,鎧甲劍士先是憤怒,而后又是一陣激烈的顫抖,仿佛要從鎧甲里鉆出來一樣。

  包裹著鐵甲的手,忽然抬起,死死拽住面部的鎧甲,用力向上撕扯。

  韓白衣看著他的動作,皺起眉。

  隨著一陣沉悶的裂帛聲,扣在面上的鐵甲帶著肉色的臉皮拉扯下來,露出內里猩紅的面部,鮮血緩緩流淌,棕色的卷發如同被泥巴黏成一塊一樣凝結成一團。

  似乎是因為面龐上的痛苦,男人的手微微顫抖著,但精神卻從剛剛那動搖中緩解過來。

  看見鎧甲劍士內部的那人,韓白衣收刀回鞘。

  包裹在沉重鎧甲下的男人,意外的有些瘦弱。

  雖然骨架依舊龐大,但白色的干枯皮膚卻皺巴巴的貼在骨架上,眼窩凹陷,雙頰如窩一般內凹,一雙碧綠的眼中滿是血絲。

  “你說的......是,真的?”

  雖然是西洋人,男人的瀛洲話卻異常的流利。

  就是帶著些口音。

  “自然是真的。”韓白衣裝作一副吊兒郎當,百無聊賴的模樣,“我還沒閑到上來就為了騙你的地步。”

  “怎么?不信?”

  脫下頭盔的鎧甲劍士面目猩紅,被撕下的左半邊臉皮就那么牢牢貼在頭盔上。

  重重的點頭。

  為了通過千本刀的考驗,他除了吃飯解手時會打開口部、襠部盔甲之外,其他時候都在不斷的磨練自己的劍技。

  過度的劍術消耗,讓他變成了這副元氣衰竭的模樣,但他為了拯救自己的兒子羅伯特,依舊苦練不休。

  也正因如此,才得到了現在這樣的力量。

  然而,韓白衣今天的一句話,卻打碎了他多年的努力與拼搏。

  他自然是不可能輕易相信的。

  但是多年的等待與消磨,卻讓他也沒了信心。

  韓白衣笑了,他要的就是這種效果。

  “那你不如跟我一起看看,我來此就是為了求取變若之子的力量,無論你信或不信,至少能見到事實。”

  一邊說著,韓白衣看了看鎧甲劍士頭盔上的臉皮,再看看左半邊臉頰的血淋淋傷口。

  心里倒是沒什么反應。

  撕掉皮膚而已,他都死過幾百回了,什么痛苦沒見識過?

  韓白衣蠻不在乎的想著。

  相對而言,這場面還沒死而復生的永真更讓他瘆得慌。

  永真聽了可能會打人。

  腦子里精神發散著,韓白衣面上卻保持著剛剛那般輕佻的笑。

  “怎么稱呼?”

  “格斯(Guts)。”

  鎧甲劍士聲音冷漠,目光鋒利直指韓白衣。

  “如果最后讓我發現你在騙我,我會殺了你。”

  仿佛是為了昭顯威勢,格斯掄起大劍一把插回背后,掀起一陣滾滾風聲。

  “你得能碰得到我。”

  韓白衣依舊漫不經心。

  格斯冷漠的點點頭。

  面對這種意志堅定的人,你越是表現出一副圣母愛世人的模樣,他越是會抗拒,下意識的認為對方只是想挽救自己而采取這種做法。

  但若是表現出一副對他的經歷毫不在意的冷漠模樣,從自己口中隨口道出來的殘忍話語,反倒有可能深入人心。

  人總是挺賤的。

  雖然身為一個象牙塔的大學生,沒什么社會經驗,但韓白衣唯獨清楚這一點。

  因為他這人就總是賤賤的,沒事喜歡做些吃力不討好的事。

  “一會兒在路上可是要遇到不少仙峰寺的和尚,你不會讓我一個人單挑他們一群吧?”

  韓白衣背過身,從地上拔了根草,剝去草葉,把草莖叼在嘴里,一副浪蕩子的模樣。

  手中卻是暗暗扶劍,隨時提防對方的偷襲。

  不過格斯似乎沒有他想的那么齷齪,抱著頭盔,撕爛的臉頰就那么血淋淋的暴露在空氣中。

  看著頗有些讓人牙酸。

  但格斯卻板著那張死人臉,一副毫無感覺到模樣。

  只有微微顫抖的手,才能反應出他那并不敏銳的痛覺。

  “不會。”

  格斯冷冷吐出兩個字。

  似乎是覺得兩個字不夠表現自己的痛恨,格斯又補了特別長的一句。

  “我早就想殺那些光頭了。”

  “呵,希望你看見那些怪物不會嚇尿褲子。”

  “......”

  ......

  葦名城,

  天守閣最頂端的房間里。

  酒壇依舊是隨意亂擺,只是葦名一心的面色相比之前顯得更為蒼老了些許,盡管這并不令人意外。

  這個老人和戰爭與鮮血打了一輩子的交道,一生都在獲得與失去中度過。

  他本以為自己已經習慣了。

  但他可也能是老了。

  在失去最后一位談得上話的摯友之后,他的心就仿佛死了一樣,每日都在渾黏的白濁液體中度過,不理城中各事。

  他已經老了,六十九歲,在這個年代已經算得上‘人生七十古來稀’的年歲。

  這個年頭加在他這個打打殺殺了一輩子,受傷便喝酒解痛的男人身上,簡直稱得上怪異。

  幸好,他雖然沒有女人,但還有個算得上爭氣的孫子。

  葦名弦一郎。

  這個孫子,現在正坐在他面前。

  葦名一心有一些囑托。

  有些秘密,臨死前也該說出來了。

  “弦一郎。”老人斜著肩,伏在身側的酒壇上,“你知道,二十年前,我是靠什么統一這葦名一地,又變得如此強大的嗎?”

  孫子搖搖頭,面色似乎平靜,只是灼灼的目光卻暴露了他的心思。

  他渴望強大。

  哪怕僅僅是為了葦名,為了抵抗內府,他也需要強大的力量。

  如此龐大的內府,可不是他們拼了命抵御一兩次進攻便能打敗的。

  作為葦名的現任實際掌舵人,弦一郎太清楚他們面對的是個怎樣的對手。

  葦名一心卻似乎并不在意所謂的國主之名,目光眺望著露臺之外的天空,語氣平平淡淡,卻又糾纏著無數回憶。

  “是櫻龍啊。”

  弦一郎皺緊了眉,

  這種玩笑并不好笑。

  被世人成為劍圣的一心,在此時卻仿佛一個普普通通的瘦高老頭,聲音淡淡的。

  “現在,櫻龍快死了。”

  “我也該死了。”

  “收獲與付出,總是平等的。”

  “弦一郎,你要活下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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