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怨恨之鬼(上)

　　“殺————”

　　扛著大纛的力士震聲大喝，軍陣之間如顏色不同的潮水般碰撞在一處。

　　力士剛剛發出喊聲揮舞大纛，側面陡然射來一支暗箭穿透脖頸，印著葦字的大旗倏忽傾倒，又被數名足輕一同接住，重新立起，剛剛射來暗箭的方向被如潮水般的箭矢淹沒。

　　個人的力量在軍陣之中很難得到體現，決定一軍之勝負的，往往是紀律、士氣與決心。

　　身前是敵人，身后就是葦名，生于斯長于斯的士兵們根本沒有選擇的余地，一個個紅著眼咆哮著像前方全身著甲的敵人撲上。

　　人挨人摩肩擦踵于方寸之間的混亂擁擠中，同時數把刀劈斬在全身鎧甲的赤備軍身上。

　　然而葦名士兵們的這般拼命卻并沒有讓敵人后退絲毫，出身內府的赤備精銳們不但刀術精湛，身體素質更是一等一的強悍，渾身三四十斤的竹甲在他們身上輕若無物。

　　同樣摩肩擦踵互相擁擠著的赤備軍，光靠著一身堅硬的鎧甲就能將葦名士兵的人山肉墻沖倒。

　　一個個葦名士兵在擁擠踩踏中窒息而死，卻到死都緊緊抓住赤備們的足甲，企圖用性命拖延一步。

　　但在戰場上，哪有心甘情愿便能成就的事情？

　　被踩在腳下的葦名士兵們，直到死都沒能讓他們停滯一步，身材壯碩、刀法精湛的赤備士兵，在這般人擠人的戰場中更是如魚得水，一身重甲無人可擋，一雙長刀所向披靡，雙刀揮舞之下，尋常士兵哪有一合之敵？

　　哪怕是身為忍者，經過無數艱苦訓練的狼，在游戲中也很難以一對多擊敗赤備，玩家們更是給這群來自內府的紅色怪物們冠以‘人均劍圣’之名。

　　內府軍陣，強悍無匹。

　　赤備刀鋒所至，葦名軍中盡是血骨肉糜，連一盞茶都不到，布防在竹林最前線的葦名士兵們就被徑直沖破，屠戮一空。

　　鬼庭刑部雅孝坐在高頭大馬上，身處戰線后方，身披重甲頭戴鋼盔，就那么靜靜的看著前線的士兵們在慘嚎中被殺盡。

　　慈不掌兵，義不掌財。

　　炮灰的作用本就是為戰術拖延時間，面對內府這樣強大的敵人，葦名本就是在用不斷的犧牲換取茍延殘喘。

　　如今天這般的場面，鬼庭刑部雅孝在對抗內府的幾十戰中早已見過不知道多少回。

　　隨著時間的推移，最前方的士兵們終于崩潰，超過四成的傷亡讓他們像瘋了一樣向后潰逃。

　　鬼庭刑部雅孝看了看天色，并沒有派遣執法隊阻攔，而是將由足輕與大將們組成的小隊分列在潰逃戰線中央，將向此處潰逃有可能沖擊軍陣的逃兵們殺戮一空。

　　看到這邊的動靜，逃兵們自然而然就會向兩側分散開。

　　鬼庭刑部雅孝向前望去，眉頭皺了皺。

　　赤備軍陣依舊有序，哪怕面對已經開始逃散的敵人也沒有降低警惕前往追殺，而是依舊按照鋒矢陣緩步奔行，陣型絲毫不亂，即便身處密集竹林也不慌不忙，隊列依次伐竹前進。

　　不得不說，論軍勢，內府不知道比葦名高到哪里去了。

　　不過弱者總不能因為弱小就不去反抗。

　　鬼庭刑部雅孝借助外海貿易的毛人供奉的千里鏡向遠處望去，等看到赤備軍陣即將到達竹林邊緣時，忽然抬起手。

　　身后零零散散舉起百多張角弓，每個人的箭矢上都點著火。

　　“放！”

　　‘嗖嗖嗖——’

　　隨著鬼庭刑部雅孝的一聲令下，身后弓箭手同時撒弓，火矢如流星般劃過天空，稀稀拉拉的砸進竹林里。

　　赤備隊長遠遠看到這場景，面色不動，伸手號令士兵們退到竹林中。

　　竹林濕氣重，尋常火矢不可能點著，反倒是他們身上的竹甲更容易被火箭扎穿。

　　鬼庭刑部雅孝在千里鏡中看到這場景，面上帶著些許笑意。

　　‘呼——’

　　火矢落地，本應起不了什么作用的火星墜到地上，原本赤備軍還不怎么在意，大部分火矢也照常熄滅。

　　可不知為何，有幾處火矢掉落處卻猛地燒了起來，火焰熊熊燃燒，倏忽間就蔓延出去十數米。

　　竹林中，躺著零零散散幾名斥候的尸體，每一具尸體都仿佛柴火般劇烈燃燒著。

　　赤備隊長似乎注意到什么，雙眼瞪大，揮手正要號令士兵后退進入竹林深處，可身后也不知什么時候著了火。

　　竹林深處，鬼庭健次郎癱倒在地上，一臂一腿不翼而飛，身邊躺著一具重甲赤備尸體。

　　頭盔側面被生生用牙咬開，口刀刺進脖頸里。

　　這赤備到死都是一臉不甘之色。

　　鬼庭健次郎面上全是血，僅剩的一條手臂死死抓住正在燃燒的火把。

　　第十四個，也是最后一個藏在地里的油罐摔在地上碎裂開，火焰隨著油的蔓延熊熊燃燒開。

　　懷里、褲腳均塞滿干草的鬼庭健次郎面色平靜，將浸泡了油液的獨臂伸進火里，隨著油漬攀附而上的火焰遇上沾染血跡的干草，立刻蓬勃燃燒起來。

　　望著竹林之外，被火纏繞的男人嗓音干澀，

　　“雅孝大人......”

　　“在下，不能陪你走下去了......”

　　竹林外圍，指揮失誤的赤備隊長面色剛毅，帶頭拔刀向前開路。

　　“隨我前進。”

　　赤備們一個個沉默著隨著隊長前行。

　　腳步踏過火焰，在高溫干枯的腐葉地面上留下堅實的印記。

　　不過百多人的軍陣，卻亦如千軍萬馬。

　　勢成則不可敵。

　　竹林外，鬼庭刑部雅孝默默的看著竹林深處忽然燃起的大火，面無表情，只是心中不知做何想。

　　抬起手，武士足輕與大將們齊齊抬步，按照原本的計劃向著竹林的方向沖殺而去。

　　竹林內同樣傳來近乎瘋狂的沖殺聲，一個個竹甲帶火的赤備士兵們猶如地獄惡鬼，勢不可擋。

　　始終站在第一位沖陣的赤備隊長渾身被火淹沒，甲胄內里已經燒得不成人形，卻依舊像往常那樣沖在首位。

　　而后，淹沒在人海里。

　　兩軍接陣的剎那，大地都仿佛在顫抖，耳邊全是吶喊與嘶號。

　　戰爭即瘋狂。

　　勝利即殺戮。

　　所有人都在賭上一切拼死奮戰，破釜沉舟。

　　站在山崖上，一身黃袍的枯朽僧人面色平靜，雙手合十。

　　看著身下空曠地里互相拼殺的士卒，面色在扭曲中平靜，腳步緩緩向著山崖的方向邁去，一步又一步，最后踏到空中，垂直墜落。

　　“阿彌......”

　　“......陀佛。”

　　干枯的身體，

　　在半空，

　　燃起了火。

　　隨著此生最后一聲佛號，曾經號稱飛天猿猴，如今則為佛雕師的忍者，

　　化身修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