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醒了?”
牟遲真世聽見這冷淡的聲音后就立刻抬起頭,視線也向上抬起。
在她面前正站著一位面色平靜的青年,黑色的雙眼中時不時地閃過死氣。
“......”牟遲真世面色一緊。
她嘗試活動身體,卻發現不知何時自己的身上已經攀附滿了森然的黑色鏈鎖。
這鎖鏈十分堅固,只是靠善念根本就沒辦法輕而易舉地沖開。
她只是嘗試了一下就立刻放棄了。
“你究竟想要干什么?北川先生?”
“......”北川寺。
這倒是讓北川寺心中略感驚訝。
牟遲真世只是了解到自己的處境后便冷靜了下來,并沒有像牟遲清羅那樣做一些無用的掙扎。
不過看她二十多歲年齡的模樣就當上了牟遲家主,能有這樣的器量想想也是自然的。
“我想問的事情...你應該很清楚才對,牟遲真世小姐,多余的發問也沒什么必要。”
北川寺面色平淡地坐下。
“......”牟遲真世。
是的,其實牟遲真世不用分析就知道北川寺想要從她這里得到什么。
北川寺想要知道的無非就是有關于牟遲巫女的事情,僅此而已。
牟遲真世下意識地挺直身體,在雙手被困縛的情況下還保持著標準的正坐姿勢。
那副儀態優雅的模樣,確實有一種牟遲家主之感。
說實話,這也是北川寺第一次見到女性家主。
不管是麻宮、神駐、四方、早川這些家族...家主的位置基本上都是男性。
這并不是說北川寺歧視女性,而是這些歷史悠遠,并且以‘血緣’‘家族榮耀’為主的家族,大部分都帶有一種重男輕女的表現。
事實上這甚至不止是體現在這種家族之中,日本這邊本身就在社會方面有重男輕女的體現,有些訓斥人的口頭禪甚至都是‘這種事情連女人都做得好,為什么你做不好’。
因此,能在牟遲家這種傳承悠久的家族中見到女性家主,北川寺也是比較吃驚的。
“你是想知道牟遲巫女的事情,對吧?”
牟遲真世開口了。
她的聲音很好聽,頗有一種清脆空靈的感覺,不過由于這聲音中蘊含著的語氣實在是太過于高高在上,所以反而讓人覺得有些不好相處。
北川寺沒有回答,他只是一言不發地注視著對方。
感受著面前青年的目光,牟遲真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接著整個人像是放松了一樣,聲音也變得平靜無比:“你把我帶到這里...如此大費周折,無非就是想從我這里得知有關牟遲巫女的事情。”
她抬起頭直視北川寺,語氣沒有變化地繼續說下去:
“本來我還以為北川先生你是個更加聰明的人,結果卻做出得罪牟遲家如此無謀之舉,這還真是...”
牟遲真世話還沒說完就反應過來了。
北川寺所做并非無謀之舉。
他來到鹿兒島縣并且愿意與他們牟遲家接觸就是為了得知牟遲巫女的情報...而獲得牟遲巫女情報最直接的來源無非就是自己這個家主。
這個青年...根本就不在乎牟遲家其他人!他所在意的就只是‘牟遲巫女的情報’僅此而已!
牟遲真世甚至相信,要是北川寺知道牟遲巫女的情報后,估計會直接繞開牟遲家單干。
“......”牟遲真世。
這個青年...從一開始就不打算遮掩他自己的想法。
牟遲真世露出一臉‘我已經懂了’的表情。
而另一邊的北川寺則是挑了挑眉,不太明白她擺出這副樣子究竟是什么意思。
他只是一直在盯著牟遲真世,想要辨別她話語中的真偽,根本就沒有說別的話,怎么這個牟遲家的女家主就露出這種表情了?
正當北川寺不動神色思考著的時候,牟遲真世又開口了:
“這還真是失禮了,真沒想到北川先生竟然如此直接...我大概明白你的意思了。”
你明白我的意思了?
可我明明什么都還沒說?
北川寺繼續保持沉默,想要看看這個女人能繼續說些什么出來。
“北川先生,既然你是個聰明人,那我想我也沒有繼續隱瞞你的必要了...事實上有關牟遲巫女的事情我也會告訴你的,不過在那之前...”
“能不能請你把我身上的鎖鏈給解開呢?總帶著這樣的重物,總覺得呼吸都有些困難了。”
牟遲真世瞥了一眼自己身上緊緊束縛著的死氣鎖鏈。
這一次北川寺倒是沒有保持沉默,他對著死氣鎖鏈弾動了一下手指,這些純粹的死氣就自然而然地散開,并且被北川寺主動回收進入他的身體之中了。
“感謝北川先生對我的信任。”
牟遲真世感謝了一句。
是的,想必北川寺肯定是懂她的意思了,所以才會將她身上的鎖鏈解開的吧?因為她并不會逃跑...
“事實上你想逃跑也逃不掉。”
北川寺看了一眼牟遲真世,聲音之中帶著一絲理直氣壯:“你又打不過我。”
“......”牟遲真世。
咳咳咳...
牟遲真世劇烈地咳嗽起來。
咳嗽過后,她拍了拍身子,嘴角帶笑地說道:“北川先生還真是愛說笑。”
“我沒說笑。”
北川寺絲毫沒有給牟遲真世面子的意思:
“你確實打不過我。”
“呃...”
見得北川寺這個樣子,牟遲真世下意識地后退兩步,接著又咬牙站穩。
在旁邊的麻宮永世見到牟遲真世這種模樣也是飄浮至北川寺的身邊,將聲音壓低:“寺君,最好還是不要這么逼迫對方比較穩妥吧?要是她惱羞成怒不把牟遲巫女的消息告訴我們...那事情可就有些讓人無法接受了。”
“不會的。”
北川寺擺手,篤定地說道:
“她會把我想知道的東西全部都說出來的。”
唔...
麻宮永世發愣一瞬,隨即才反應過來后退兩步,正坐落地道:“既然寺君已經有所想法,那么永世自然不會再多嘴。”
是的,既然北川寺已經有他自己的想法,那么自己也就無需多言,只需要在背后默默地支持對方就可以了。
一人一靈又轉而看向牟遲真世。
現在的牟遲真世已經將身上的黑色和服撫弄整齊,并且重新落座于坐墊上。
做完這些后,她才開口道:
“那么...我們應該從哪里說起呢?”
“......”北川寺。
“牟遲巫女在牟遲家擁有怎么樣的地位,牟遲巫女對于你們來說又有什么作用,你們費盡心思想要尋找牟遲巫女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北川寺一口氣說出了三個問題,這讓牟遲真世都忍不住咧咧嘴:“北川先生...你還真是不太客氣啊。”
但看著北川寺并沒有接下自己話語的意思,牟遲真世又是嘆息一聲。
她也算是看明白了。
北川寺壓根兒就沒有接自己話的意思。
他想知道就只是有關于牟遲巫女的事情。
除此之外,他什么都不在乎。
想通這一點的牟遲真世收斂起臉上的表情,語氣凝重地說道:“天之御者...與黃泉溝通之人...能誦吟死者低語、通曉現世與隱世之事的人...不管是那種說法都是可以的,但是——”
牟遲真世伸出一根手指:
“牟遲巫女正是打開黃泉、通往黃泉的鑰匙。”
打開黃泉,通往黃泉的鑰匙?
通往黃泉?!
北川寺保持著臉上平穩的表情,心中卻迅速閃過一絲錯愕。
通往黃泉...前往黃泉究竟想干什么?
這絕對不能與前面幾個類型的靈域相比。
無論是神駐家還是四方家、伊晦島這些地方...他們所做的事情無非就是單純的‘鎮壓黃泉’,但是牟遲家所做的事情竟然是前往黃泉。
這幾者間根本就不存在比較的可能性。
像是察覺到北川寺的情緒,牟遲真世精致的雙眼轉過來繼續說道:“北川先生,你以為我們牟遲家就只是現在這種程度嗎?以前的牟遲家可要比現在要恐怖太多了。”
“喔?”北川寺轉而看過來。
他也想聽一聽牟遲真世接下來說的話語。
“你應該知道的,要不然你根本不可能像現在這么厲害。只有接觸更強大的怪異,才能讓除靈人向上更進一步...而像你這樣...比曾經牟遲巫女還要強大的存在...曾經肯定不止一次接觸過‘黃泉’。”
這一點牟遲真世倒是猜中了。
黃泉基本上是北川寺的老朋友了,稍微上了一點等級的怪異基本上都與黃泉、儀式、祭品所沾邊。
“繼續說。”
北川寺接了一句。
“既然北川先生不止一次接觸過黃泉,那么當然也就知道,整個日本不止是一些巨大的神社鎮壓黃泉。”
牟遲真世雙眼中閃過一絲冷意,她豎起第二根手指:“不少民俗悠久的家族、神社,通過他們獨有的儀式來鎮壓黃泉。”
“繩祭、鏡祭、血祭、柩祭...以繩殺巫女祭祀之,以靈鏡殺死巫女祭祀之,干脆一點...以巫女血肉祭祀之...”
一個又一個殘酷的字眼從她口中吐出,每每說出一個詞語,空氣中的溫度似乎就被抽離了一點,到最后的時候,空氣中已經滿是刺骨寒意。仿佛現在他們所處的地方根本就不是三伏天的南國...
“這些儀式...其中都帶有一些獨特的意義,甚至有些可以稱得上是詭異惡心...但并不能否定,這些儀式都是能鎮壓黃泉的有效手段。”
對于牟遲真世這些話,北川寺并沒有去反駁。
這些帶著和風日式的...令人窒息的、充斥著詭異美感的儀式,確實是有效鎮壓黃泉的手段。
雖說有些血腥與野蠻...但現在的日本沒有出現百鬼夜行一類的景象,也確實要感謝這些古老家族。
神駐家、四方家、伊晦島這些地方都是如此。
而除開他們之外還有很多很多在地圖上甚至找不到方位,已經完全廢棄的村子、神社。
“但牟遲家和這些地方卻不同。”
牟遲真世抬起頭看向北川寺,一字一句地說道:“牟遲家所負責的并不是單純的一縣...或者一個區域。而是——”
她拖長的語調,語氣凝重。
“整個日本的隱世與現世的平衡。”
牟遲真世的雙眼騰起濃厚的善念。
聲音落下清晰可見。
在牟遲真世的身后是中嶋家的小院,小院中小橋流水,景觀小品看上去優美而自然。
而越過圍墻則是鹿兒島縣的標志性的櫻島火山。
在櫻島火山之后...則是無邊無際的藍天。
此時陽光落下,飛鳥掠過天際...一切都是平和而又寧靜的模樣。
面對牟遲真世的說辭,北川寺拿起了桌面上的茶水,喝過一口后才抬起頭說道:
“然后呢?牟遲巫女的事情呢?”
呃...???
牟遲真世忍不住瞪大雙眼。
她從北川寺的語氣之中聽不出任何敬畏之感,也聽不見一絲一毫吃驚的感覺。
就好像除了牟遲巫女的事情之外,根本就沒有什么值得他在意的事情一樣。
看著這樣的北川寺,牟遲真世張大嘴巴,那不可思議的聲音傳出:
“不是...你真的弄懂我剛才話語中的意思了嗎?”
現在都還惦記著牟遲巫女的事情?
你老惦記著你那牟遲巫女干嘛?!
她真有些想要撬開北川寺的腦袋看看里面裝的究竟是什么了。
是不是除了牟遲巫女之外的事情他根本就什么不想了?
這簡直就離譜!一般人聽見剛才那些話不應該都吃驚到死嗎?
只不過還沒等牟遲真世將這些事情全部思考完畢,那邊的北川寺就已經敲了敲桌面:
“繼續說。”
語氣平平淡淡...還是那么平平淡淡...
牟遲真世咽了咽口水。
直到現在她好像才明白。
自己剛才對北川寺的一些分析似乎是錯誤的。
對方好像就只是在意牟遲巫女而已...除開這個...他好像根本就沒想什么。
“這還真是...”
牟遲真世甩了甩腦袋,接著又有些想笑。
她已經發現了。
面前的這個北川寺...
與自己似乎有些相像!
“如果是這樣的人的話...”
牟遲真世用力地握了握拳,隨后緩慢地將視線轉向自己的手腕處。
在光潔雪白的手腕處...
有一枚似人非人之物的圖騰正在閃爍著赤色的光彩。
牟遲家的宿命...
到最后又會怎么樣呢?
牟遲真世已經莫名地開始期待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