鞍城,小破機場。
寒風撲面,許非拉著小旭剛出來,就見小姨子在外面蹦:“姐,哥!”
“喲,換新車了?”
“帕薩特,怎么樣?”
“垃圾!”
“那不能跟你比啊,你拔根汗毛比我腿都粗呢!”
小陽現在標準的暴發戶氣質,穿了身油光水滑的貂皮,手上大戒指、鐲子,燙的大波浪卷…
小旭用手指頭戳了戳,嫌棄道:“回家給我換了,丟人!”
“丟什么人,現在都穿貂兒!我出去談事沒件貂皮護體,人家都瞧不起我。”
小陽不以為意,開車往市區奔,道:“姐,我把八卦市場那倆床子賣了,在沈城五愛市場買了倆,還買了三套房子。
我管衣服這塊,他最近開個公司給人裝修,在沈城那邊混,手下有十幾號人,經常搶生意干仗。”
姐姐姐夫皺眉,怎么有點混成黑澀會的架勢?
許非記著以前也不這樣,從什么時候起,東北給人的印象就變成“大金鏈子小手表,一天三頓小燒烤,還得挎個扒蒜老妹兒”了呢?
好像就是90年代下崗潮開始。
“你們倆注意點,別惹麻煩!不行過了年,都給我上京城去!”小旭訓道。
“上京城干嘛啊?我們在這挺好,到那大城市不得勁。你倆都是干大事的人,我們去了也幫不上忙…”
小陽拍拍方向盤,笑道:“何況在爹媽心里,我們就是充話費送的,能活就行。只要你倆好,不干仗,比啥都強。”
“這話說的,你姐一頓八個包子我打得過她?”
“你去死!”
貌似說說笑笑,實則雙方的差距以后會越來越大,不是錢的事兒,是眼界、閱歷、精神上的共同語言等等。
進了市區,先去許非家。
還在數年前買的那套房子,當時住的都是有錢人,現在差了。老兩口在伊蓮可是有股份的,每年都分紅。
自傳銷后,張桂琴被剝奪了財政權,成為一個平平無奇的老太太。許孝文也不好彰顯,過的低調,鄰居們知道許家有錢,但不清楚到底有多少。
“兒子回來了!”
“小非…小旭小陽也來了,外頭冷吧,快進屋。”
許老師:“媽!”
小旭:“嬸兒(媽)!”
張桂琴忙忙叨叨,許孝文照例板著臉,道:“一年回一趟家,你可真孝順,回來還空倆手,有你這么過年的么?”
“哎呀,鞍城啥沒有賣的,缺了再買唄。”
“就是,哥現在的身份,您讓他拎幾包年貨回來,那不磕磣人么?”
“他啥身份?拍個電視劇能怎么滴,他還能進中南海?”
“我常去。”
小陽在客廳陪著嘮嗑,小旭眨眨眼,把張桂琴叫到臥室,附耳說了幾句。
“真的?”
“嗯。”
“哎喲!”
張桂琴眼淚快下來了,道:“我以為這輩子當不了奶奶了,你說你們倆…你媽知道了么?”
“一會回去說。”
“好好,到時候可得讓我倆帶帶。”
“可不得您和我媽帶么,我們也沒時間。”
張桂琴沒多問,她知道問了也管不了。
坐了一會,許老師跟著去陳家,又待了小半天,晚上才回來。
難得一家三口團聚,老母親使出渾身手藝,做了一桌子硬菜。
蕓豆烀餅,拌黃瓜菜,沒了。
所謂蕓豆烀餅,就是豆角、土豆燉肉,上面蓋一層面餅。火候得到,讓餅把湯汁都吸進去,變得咸咸香香的才好吃。
通常桌上有這菜,那就不用做別的了。
“你大爺在京城怎么樣?”
“好著呢,還是說書賺錢。”
“不拍電視劇么?”
“他不懂,我幫忙拍,最近琢磨《隋唐演義》呢。”
“嗯,是部好書。”
不咸不淡扯了幾句,父母發現也沒啥聊的。《我兒子是大佬怎么辦》,在線等,挺急的…
“爸,你說省里有人找我,干什么的?”許非問。
“體委的人,具體干什么沒說。”
體委,全名體育運動委員會,2000年變成遼省體育局。
一聽這單位,他心里有數了,“什么時候過來?”
“明,明后天吧。”
許孝文也怕給兒子惹麻煩,擔心道:“小子,沒什么事吧?”
“沒啥大事,花點錢唄。”
“花錢還不是大事,那都是你辛辛苦苦掙的,憑啥他們一張嘴就得給。”張桂琴不滿。
“沒辦法啊,政商不分家。”
深夜休息,許非睡在次臥的小屋里,只覺屋頂也矮,枕頭也高,床褥也軟,反正就是睡不著。
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
而那邊的臥室,張桂琴小聲嘀咕著抱孩子云云,老兩口長吁短嘆不提。
許非作為一個球迷,對遼足的某些往事也算了解。
94甲A元年,遼足排名第四,95年降級,98年以甲B第二的身份重回甲A。貌似不錯,其實里面一團糟。
從降到甲B開始,遼足主場就換來換去,俱樂部高額赤字、訓練設施落后、工資長期拖欠,每年都求爺爺告奶奶的求贊助。
最牛逼的是02年,在沈城體委和金德的全力阻撓下,遼足遷不回主場,只能租京城的體育場。
一支遼省球隊,主場居然在京城,冠名更猛,變成了北京三元。
是個謎啊!這支球隊好像總有解決不了的麻煩。直至2020年,中國足協公告:由于欠薪未能及時解決,遼足正式解散。
第二天下午,某飯店包間。
許非見到了一位省政府干部,一位體委干部,以及俱樂部老總曹國軍。
“許先生,久仰久仰!早就想見您一面,今天總算得償所愿。”
曹國軍握住手就不放,熱情過度道:“鄙人京城出身,做點地產的小生意,以后多多關照。”
關照個粑粑,我認識你誰啊?
許老師第一眼,就給對方打上標簽,商人,標準的商人。
他是京城人,做房地產,但不太成功。95年接手遼足,一心把俱樂部帶到京城去,后來真成功了,被省內斥為“罪人”。
與之相比,領導干部就矜持多了。
“我叫小許不介意吧?呵呵,你現在可是家鄉的模范人物啊,了不起。”
“去年沒有賀歲片,太可惜了。”
“《風聲》那片子好啊!”
客套一番,說明來意,果然是要錢。
曹國軍開始哭窮,也是真窮:“去年跟天潤集團簽了一年冠名,他們不打算續約。”
“為什么不續約呢?”
“省內企業對俱樂部不怎么感興趣,我到現在只找到一家健力寶,目前正在談…哦,您不要誤會,我們有冠名、背后廣告兩塊。
健力寶談的是冠名,今天約您就是聊聊,您對背后廣告有沒有興趣?”
(還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