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還真以為過兩天能出去?”
“對啊,想也知道誰是鬼啊!”
“衣服開線了…左邊,我來幫你補。”
一間極為華貴的布景房間里,鞏麗翻出針線盒,蹲下身,幫張蔓玉脫掉旗袍。
張蔓玉里面是一套深色的睡裙,露著大片的胸口和雙臂,她披上一件大衣,坐到沙發上:“你不是跟我說,你家里一直要把你培養成一個大家閨秀么?”
“對啊。”
“這還是第一次看你做女紅。”
“咔!”
陳可新喊了停,道:“兩個人交流的感覺差一點,讓人覺得不是那么親近。”
“老張,那個讀女工,不是女紅。”姜聞見縫插針就發表意見。
god,我用國語念出來就很難了…女工,好我知道。”張蔓玉點頭。
“再來一遍!從蹲下開始。”
“咔!”
又拍了一條,比上次強了些。按陳可新的標準有85分,其實就可以過了,正想拍下一場,忽見許監制站起身,向工作人員示意:
“暫停!”
“怎么了?”
“導演,我們需要交流一下。”
姜聞一聽,連忙湊近看熱鬧,而許非走過來,道:“幾天拍下來,我始終覺得兩位女主角沒入戲。
技法上沒問題,能打個8085分,但我想要的是90分,甚至99分。她們現在缺少好演員間的碰撞,讓人回味的那種東西。”
“是有一點。”陳可新又不是沒水準,當然能看出來。
“倆人都挺慢熱的,能不能把激烈的戲挪到前面,先把感覺逼出來,再拍這種相對平和的戲份?”
“你說刑訊那場?”
“對。我了解香港電影的工作方法,非常快速,但這部戲我希望能一場一場的打磨。”
陳可新瞅瞅港方代表魯監制,對方欣然贊同:“可以,我們做的是獻禮片,當然不能馬虎。”
兩邊資方都發話了,導演就干唄。
于是臨時調動,先拍其他戲份,明天拍顧曉夢受刑,跟著是李寧玉受辱。
鞏麗一聽就緊張了,拉住許監制:“真要明天么?我還沒準備好。”
“很困難?”
“非常困難,因為,因為…”
她比劃著手,擰著眉毛:“我的表演習慣是盡量貼合人物。我得自己想象,如果是我受到這種酷刑,會痛成什么樣。
可我現在想象不出來,它這個太,太慘無人道了。”
“沒關系,等拍的時候慢慢熬,一點點感覺就出來了。”
許監制說風涼話,還誠懇的打氣:“我相信你的實力,加油!”
加你個粑粑!
鞏麗壓力特大,多數演員可能一輩子都碰不到這樣的戲,二三流的糊弄糊弄也就過去了,偏偏她是戲比天大這種。
而且這么多優秀同仁盯著,自己過不去多丟臉啊!
張蔓玉沒講什么,但也很緊張。
整個一白天,倆人都在刑訊室轉悠,摸摸那根麻繩,看看那套“測量”工具,臉蛋一陣白一陣青。
話說大陸科班出身的演員,確實有程式化,不靈動等缺點,但基本功非常扎實。
鞏麗拍《秋菊打官司》,在農村幾個月不洗澡,用洗衣粉洗頭發,努力讓自己變得粗糙,貼近人物。
《藝伎回憶錄》光轉扇子就練了一個月,《中國女排》跟著郎平,觀察一舉一動。
此類演員覺得再正常不過,戲瘋子出了一代又一代,可惜逐漸斷檔,年輕的戲瘋子越來越少。
許非湊齊這班演員,拍個80分就OK了?那不鬧笑話呢!
他覺得兩位女主感覺不夠,需要折磨一下。
次日,片場。
許非要求所有人都在。
刑訊室的墻壁冰冷,地面潮濕,分不清是什么顏色。帶點黑,帶點青灰,還有未沖干的血跡混在一起。
青幽的光一照,仿佛從頭頂腳下,從四面墻里都滲出絲絲冷意。一根麻繩橫在中間,兩邊釘死,沒風似也在晃蕩。
鞏麗幾乎一宿沒睡,反復琢磨該怎么演。先跟工作人員進到小屋,套上兩件非常厚實的安全褲,穿上帶血的裙子,披頭散發。
妝容不再嬌艷,慘白的。
再一出來,就看到有人拿著鋼刷子,在那根麻繩上刷…幾下過后,粗糙的麻繩變得更粗糙,毛刺兒立起,尖銳如釘子。
更有鋼刷掉落的金屬屑,撒在上面亮晶晶的。
有些事情的確有性別差異,男的還好,女同志全部變色,張蔓玉不上都覺著脊梁骨冒涼風。
“可以么?”
“預備!”
她先受到了鞭刑拷打,渾身是血的癱在架子下面。
龍套特務拎著桶水,嘩的澆下去,葛尤正要上前,忽聽許非道:“水不夠,再澆!”
“嘩!”
又半桶。
“再澆!”
“嘩!”
11月,棚里本就不暖和,穿著單薄衣裙的鞏麗面色發青,嘴唇哆嗦。她招手要過毛巾,把頭發擦了擦,看看鏡子。
不滿意,自己嘩又澆了一次,感覺差不多了。
她明白許非的意思,要做些物理上的輔助,才好找身體和精神上的壓迫極限。
陳可新都看傻了,在香港誰敢這么對大牌明星?張蔓玉也瞪大眼,好像第一次認識鞏麗。
“導演?”
“導演?”
“哦哦,預備,我們再來!”
只見她癱在架子下面,露著胳膊和大腿,姣好的身體扭曲著,濕漉漉的頭發蓋住臉。皮膚上的水珠似在光影中滾動,沁著白裙上的血,有一種古怪殘忍的美感。
葛尤穿著雙排扣、戧駁頭西裝,白面無須,這是參考了大漢奸丁默邨的造型。
“你抽的是駱駝,被窩里掖的是三炮臺…”
他也戴個精巧的眼鏡,一字一句似飄散出血腥味,跟著揪起對方的頭發,語氣急了幾分:“我是真的想幫你,我們沒多少時間了。”
鞏麗澆了幾次水下去,就是一個受刑虛弱的狀態,弱聲道:“那不是我的煙。”
葛尤微闔了下眼,猛地扭過她的臉,起身后退。
立時有數個壯漢過來,架起鞏麗,舉在繩子上面,看著坐上去,其實是懸空的。她只覺粗糲的麻繩摩擦著大腿,一晃一晃,像條蛇在吐信。
那信子冰冷黏滑,似排出令人恐懼的毒液,滲入自己的皮膚,侵入大腦,再流到四肢百脈。
她看著面前的繩子,那尖銳的毛刺和鋼屑…
還沒等動作,卻像是生理上的某種本能被激發,最原始的自我保護意識,忽地失聲痛哭。
“咔!咔!”
陳可新嚇壞了,連忙喊停,把鞏麗放下來。
她做的心理建設越多,情緒崩潰的越強大,不是釋放,而是沒釋放出來,憋在心里頭的一種壓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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