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對!”
一片附和聲中,這兩個字格外清晰。
不得不說,早期的影視工作者真是虛懷若谷,聽取意見。像陳大導,拍《霸王別姬》的時候也是虛懷若谷,后來就聽不進人話了。
王扶林不用看就曉得是誰,道:“小許,說說你的看法。”
“呃,這個挺長…”
許非理了理思路,道:“《三國演義》在民間的流傳度非常廣,老百姓喜聞樂見。但你問他們,有幾個把原著完整看一遍的?
肯定很少。都是通過連環畫、京劇、評書、民間故事這些形式了解,因為原著有閱讀門檻,看不懂。
魯迅評紅樓講過一段:‘道學家看見淫,才子看見纏綿,革命家看見排滿…’
三國也一樣。
知識分子喜歡它的藝術價值,縱橫捭闔,政治層次。沒那么高文化的喜歡什么呢?
很簡單。桃園結義,征戰沙場,關二爺斬顏良誅文丑,趙子龍血戰長坂坡,三英戰呂布!
他們喜歡的就是這股英雄氣,就是這股勇武!結果咱們把它一筆帶過,那還叫三國么?
其次是觀影感受。
書中武戲占了相當大的比重,我們演員、造型、人物塑造做的再好,就像關公捋著胡子威風凜凜,結果一出招笨手笨腳,這叫什么?光說不練!
所以我強調一個事情,勇武之氣,是三國很重要的一項魅力。
我們可以說,現在條件有限,達不到原著描寫的精彩,我們盡量去做。但如果從最開始的調子上就輕視了,弱化了,這是滅自己的心氣。
當然了,排兵布陣、大規模戰場我不懂,我是指陣前斗將,兵卒廝殺這些。”
一番話說完,不少人蠢蠢欲動。
本來嘛,男人喜歡三國,很大程度上就是那份武力值。誰不想看三英戰呂布,誰不想看長坂坡?
但現在是將文字轉化成影像,要考慮很多實際問題。
短暫沉默,一人問:“那你的意思,還得去香港請人過來?我覺得胡扯,三國古樸厚重,走寫實風,總不能打著打著就飛起來吧?”
“就是啊,香港走江湖套路,三國又不是武俠劇。”
“對,絕不能搞飛天遁地那一套!”
一片嚷嚷中,許老師又嘆,“這是我要說的第二點,思維問題。
就比如香港,大家對香港功夫片了解多少?
前幾年兩地交流周講過這個東西,那邊早期的功夫片都是脫胎于戲曲,早期的武行也是梨園出身,一招一式清清楚楚,規整的不得了。
只是影視產業發展太快,為迎合商業市場,才不斷推陳出新,博人眼球。
我無意冒犯啊!我只想說,別總把事情簡單歸類,要么這樣,要么那樣。一提香港就是江湖路數,飛天遁地。一提武戲,就是三國寫實,古樸厚重。
這叫思維上的一刀切。
具體問題具體分析啊!我不知道三國應該寫實么?
我在講這個分寸感,在契合整體風格的基礎上,如何讓武戲更好看一些!”
之前開口的幾個人,臉上一陣紅一陣白。
王扶林不自然的咳嗽兩聲,他也承認,因為國內不擅長武打戲,有點規避弱項,突出強項的意思。
“那你什么意見?”任大惠問。
“首先還是請香港的武行過來,不用擔心風格,主導權在我們手里,我們提要求,他們執行。
就算他們不會設計此類動作,那邊經驗豐富,在鏡頭運用和氣氛營造上也能聽聽建議。
其次,遵照王導最初的想法,在國內找一些專家、武術家,一起研究這個兵器怎么使。
原著寫云長造青龍偃月刀,重八十二斤。關羽能拎著八十二斤的兵器上陣殺敵,說明他的力量天人之姿。
最起碼最起碼的,咱這一刀劈下去得威猛點吧?”
話說完了,王扶林沉默良久,道:“《三國演義》這么大的任務,一個人是完成不了的,要群策群力才行。
我覺得武戲文唱可以,聽小許說的也能操作。這樣吧,等那兩位導演到齊,我們再開一次會,確定武戲到底怎么打。”
10月末,天氣轉涼。
北影廠內,鄭小龍帶著馮褲子找到了一位熟人,導演夏剛。
他跟張國師是同學,成績卻差了些,拍過《一半是火焰,一半是海水》、《遭遇激情》等片。
《遭遇激情》的編劇也是馮褲子。他在創作上有一手,雖然自己執導不了,但憑著鄭小龍的人脈,正往劇作家方向發展。
“你們那劇本啊,我看了,故事挺好,有些不足。”
“不足肯定有,您給指點指點。”
“首先這個片名過長,《陌生的臉有甜蜜的危險》,聽著不倫不類,通俗點好。”
夏剛戴著眼鏡,斯斯文文的氣質,說話也柔和,“還有篇幅略短,故事一順撇,總是倆人這點事,觀眾看了容易膩。”
“那您的意思是…”
“加點打岔的段子,內容豐富一下。”
“好好。”
“再有,我實話實說啊。現在這種題材不好拍,廠里都在搞主旋律,不太可能給你投資。”
“明白明白。在您的指導下我能把故事完善了,這就叫自己的進步,不敢奢求。”
馮褲子會說話,夏剛印象不錯,笑道:“反正你先修改,我挺喜歡這劇本的,幫你溝通溝通。”
倆人從北影廠出來,一直聊這事。
男主角叫顧顏,妻子去加拿大自費留學。送別當天,在機場認識一女的,叫林周云——她在同時,也將自己的丈夫送出國。
倆人成了朋友,寂寞的心靈越走越近。
一年除夕夜,顧顏提議模擬一下家庭生活的樂趣,為期五天。于是倆人快快樂樂,過的如同一家,除了沒上床…
馮褲子骨子里就是文藝青年,熱衷都市男女的那點曖昧糾結,拍賀歲片是生活所迫。后來成了名,時不時就把自己的愛好拎出來秀。
像《甲方乙方》、《不見不散》、《沒完沒了》三部曲后,咔嚓來個《一聲嘆息》,撲的要死。
然后老實了,又滾回去拍《大腕》。
“夏導說沒投資,那就真沒投資,心里有點準備。”
“你也奇,搞電視劇的沒寫電視劇本,反倒寫了倆電影。”
“哎,你想什么呢?”
“啪!”
悶聲不吭的馮褲子忽一拍巴掌,把對方嚇一跳,“我知道了,叫《大撒把》怎么樣?”
“大撒把?”
鄭小龍琢磨琢磨,這話的表面意思,是騎自行車的時候,將車把放開,寓指什么都不管了,愛誰誰的一種心態。
“這可太通俗了,大撒把…嗯,我看行!”
(還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