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蒙蒙黑,黑帶點藍,正是黃昏日落后。
劇組已經拍一天了,依舊在那個墻根底下,拍白奮斗和小薇的第二場重頭戲。何賽菲還是那套衣服,頭發攏到一邊,神態專注且自然,已經完全上了心。
“準備了,先走一遍。”
“開始!”
何賽菲坐在木樁子上,不再是那般誘惑的姿態,并攏雙腿,手托著下巴,一副小女孩的模樣。
“哥,你懂得這么多,怎么不去找個工作,為什么賣舊書,賣磁帶呢?”
“說來話長。其實我以前也有工作,覺得沒意思,每天重復再重復,連我退休那天什么樣,我都能想象的一清二楚。
后來就不干了,去南邊做了幾趟生意,賠了不少,回來就做了街頭文化產業。
我就覺得演戲挺有意思,想考個電影廠或者話劇團,試了好幾次。本來還想考,不過現在…”
葛尤看看對方,不好意思的摸摸頭,“現在不考也行,打算攢個三瓜倆棗的,加上我那點存款,嘿嘿…”
何賽菲也不好意思的笑笑,頓了頓,道:“哥,你千萬別放棄,這是一輩子的事情。生活有生活的樣子,夢想有夢想的樣子,要是沒了夢想,生活也就枯萎了。”
“喲,說的還挺深,那你有夢想么?”
“我,我家鄉流行越劇,縣里有個小越劇團,我經常貼在墻根底下聽。后來想考,但發生了很多事,也有好幾年沒唱了。”
“我知道,林妹妹從天上掉下來那個吧?”
“哥,你也聽越劇?”
“聽!我還能來一段呢。”
葛尤站起身,穿著那身短打,比比劃劃的開始唱:“天上掉下個林妹妹,似一朵輕云剛出岫。”
破鑼嗓子一吼,壓根不在調上。
何賽菲掩嘴輕笑,上前一步,接道:“只道他腹內草莽人輕浮,卻原來骨格清奇非俗流。”
“嫻靜猶如花照水,行動好比風拂柳。”
“眉梢眼角藏秀氣,聲音笑貌露溫柔。”
倆人耍了一圈,最后手碰手,臉對臉,怔了兩秒鐘,同時撤回。
“你這不錯啊,不比那小百花差。”
“我當初想考的就是小百花,還給自己取了個藝名,叫沈桃紅。”
“沈桃紅,怎么個說法?”
“那你別管…”
何賽菲格外認真,強調道:“記住了?沈桃紅。”
“記住了,沈桃紅!”
何賽菲見他用力點頭,笑道:“哥,不早了,也該睡覺了。”
“誒,你也去吧。”
“嗯。”
她走了一步,回頭,“你怎么還不回去。”
“我再看看。”
她擰身,又回頭,又轉過身,然后出鏡。
倆人一氣呵成,流暢的不得了。
走完了一遍,全場靜悄悄的,不像以往叫好或指點錯誤。他們唱戲的時候很搞笑,笑完了卻有一股滋味涌上心頭,也都入了戲。
“那個,來正式過吧!”
尤曉剛咳了一聲。
許非跟著道:“準備,準備,正式拍攝了!”
大家各就各位,過程非常順利,末了二人下來,尤曉剛看時間還早,又加了一組過場戲。
九點鐘左右,劇組收工。
忙忙活活的掃尾之后,許非剛想離開,忽被葛尤喚住,“許老師,一起走?”
“你去哪兒啊?”
“哪兒也不去,就是想嘮嘮。”
“呃…”
許非看看張儷和曹影,“那邊走邊說吧。”
于是三個人騎著三輛自行車,葛尤不順路,也跟著奔菜市口。
京城現在沒有夜生活,極少數的幾家歌舞廳也根本帶不起來。好在是夏天,閑人很多,不至于冷清。
“今天感覺怎么樣?”許非問。
“今兒個,說實話,比之前都過癮,過癮又空落落的,腦子里全是小薇。”
葛尤嘆了口氣,情緒深沉,“這好像就是你說的入戲,可我以前也入戲,但拍完就完了,從沒這么依依不舍的。”
“以前油嘴滑舌逗悶子,今兒是感情,能一樣么?”
“那肯定不一樣。”
葛尤點點頭,又問:“不過你之前跟我們說,情景喜劇要單純化,生活化。可我看你給小薇講戲,又眼神,又停頓,又笑,怎么一下子復雜起來了。”
“呃,怎么說呢…”
許非放緩速度,想了想,“這個情景喜劇啊,成本低,效率高,國外一拍就是幾百集。如果這部成功,我們也打算按年拍,也可能一百多集。可藝術創作的事兒,數量一多,質量難免下滑。你不可能要求好幾百集,每集都是高水準。
所以我們在拍的時候,要看本集主題,輕松的按輕松拍,深沉的就稍微深沉點。合理分配藝術水平,表演上有輕有重,這樣整體也不會滑坡。”
“那前面有一集,我記著也挺嚴肅的,你怎么沒嚴格要求?”
“前面我也說不上話啊。”
“哦哦,對。”
葛尤反應過來,正想為許老師抱不平,又聽那貨道:“再說了,這兩集劇本可是我寫的!”
“咣啷!”
葛尤差點撞樹上,太特么真實了!
聊著聊著,到了菜市口。
三方各自分開,許非和張儷又往百花胡同騎。
張儷剛才一直沒說話,這會問:“我看了一天,心里酸酸的,后面白奮斗和小薇怎么樣了?剛才那場戲,我覺得有告別的意思。”
“白奮斗覺得二人情投意合,晚上輾轉一夜,準備第二天表明心意,結果小薇連夜就走了。
幾天后,警察上門,說她是個騙子。從南方鄉下來,制造虛假身份,利用自己的青春美貌,專門勾搭男主人進行敲詐。”
“啊?你怎么把她寫成個騙子…”
張儷一頓,發現有個地方不對勁,“你說她制造虛假身份?”
“嗯。”
“那,那小薇是假名字?”
“對。”
“那她真名叫…哦!”
張儷忽然興奮起來,“沈桃紅!”
剎時間,她就像看了本瓊瑤小說的小女孩子,撓心撓肺,百轉千回。里面的那個感覺啊,細膩啊,愛或不愛啊,簡直欲罷不能。
“你怎么這么會寫?那種朦朦朧朧,似真似假的?”她忍不住問。
“都是生活經驗…啊呸,都是瞎想的。這東西靠天賦,誰讓我天生細膩呢?”
“又沒實話!”
張儷白了他一眼,默默騎了會車,忽地抬頭:“我今天見到那位李老師了。”
“嗯,怎么了?”
“跟她聊了聊,果然溫溫柔柔的,我很喜歡。”
“她可不一般!我跟你講,我一向覺得才女這個詞兒特交際花,但她真是有才。有種,有種,發自肺腑的尊重你明白么?”
許非來勁了,“而且這是設計大拿啊,我一定得把她拽住了!”
“嗯,那是得拽住了。”
張儷眨眨眼,暫且放了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