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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六章 巔峰……真是個寂寞如大雪崩啊

  古體詩!

  眾人忍不住暗暗好笑,沒想到齊平川竟然取巧寫古體詩!

  古體詩比格律詩好寫。

  這是常識。

  畢竟古體詩格律自由,不拘對仗、平仄,押韻較寬,篇幅長短不限,句子有四言、五言、六言、七言體和雜言體。

  只是眾人誰也笑不出來。

  一首詩的好壞,有的詩前面平鋪直敘,如溪流潺潺,最后一句畫龍點睛形成魚躍龍門之氣。

  有的詩開篇便是驚雷,其后便是細雨纏綿。

  齊平川開口這一句…

  楊蕘雙目圓睜,腦海里很自然的出現了一條大河自天而來奔流到海的壯觀畫面,他身臨其境,甚至聽到了天風海濤之聲。

  符祥呼吸急促捉書而起。

  老教諭滿臉潮紅,攏在袖中的十指輕顫。

  許秋生怔在那里。

  都是讀書人,哪能理解不到這一句的精妙。

  這是何等的想象力!

  寫大河的人不少,但誰能將想象放飛到這個地步,讓那黃河之水天上來,這是何等大氣磅礴的氣勢,這是何等浩瀚的格局!

  包括許秋生在內,所有人都石化原地,聽著齊平川繼續吟誦:

  君不見,黃河之水天上來,奔流到海不復回。

  君不見,高堂明鏡悲白發,朝如青絲暮成雪。

  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

  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盡還復來。

  烹羊宰牛且為樂,會須一飲三百杯。

  徐夫子,符楊生,將進酒,杯莫停。

  與君歌一曲,請君為我傾耳聽。

  鐘鼓饌玉不足貴,但愿長醉不復醒。

  古來圣賢皆寂寞,惟有飲者留其名。

  陳王昔時宴平樂,斗酒十千恣歡謔。

  主人何為言少錢,徑須沽取對君酌。

  五花馬,千金裘,呼兒將出換美酒,與爾同銷萬古愁。

  寂靜,比黑夜還寂靜。

  詩中徐夫子是老教諭徐思青,符楊生,則是符祥和楊蕘。

  連他們三人都出現在詩中。

  現寫無疑!

  許久許久,才由老教諭打破,這位有著慢君子之稱,早年也曾科舉高中的大儒,壯如癲狂,口中訥訥呢喃:“朝聞道,夕死可矣,可矣…”

  老教諭徑直出了學堂,在門前臺階上絆了一下。

  起身時已披頭散發。

  他卻渾然不覺,嘴里依然呢喃著那句朝聞道夕死可矣,就這么失魂落魄的走遠。

  背影蒼涼。

  一生獻給學問的老教諭,才知自身之渺小。

  楊蕘滿臉通紅,他只覺汗毛倒豎熱血上涌,渾身起了一層雞皮疙瘩,拍案大叫:“壯哉,快哉,酒來,酒來!”

  符祥亦是滿臉潮紅,這位恃才傲物的寒門學子,只是走出了課桌,站在課桌旁的走道里,對著齊平川一揖到底,“先生之才,足可并天耳!”

  其余學子,亦從震撼中驚醒,齊齊對齊平川彎腰行禮,道:“先生之才,請為我師!”

  這首詩絕對會名垂青史,他們三人也將搭順風車,被后人銘記。

  豈能不激動。

  許秋生如一尊雕塑。

  臉色鐵青,腦海里不斷回響著齊平川的聲音:君不見黃河之水天上來,奔流到海不復回,君不見高堂明鏡悲白發,朝如青絲暮成雪,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

  齊平川早知道會有這樣的結局。

  這是誰的詩?

  謫仙李白!

  我齊傲天都搬出李白了,還達不到效果,那也太說不過去。

  實際上我還是心慈手軟。

  李白真正最具有浪漫主義的詩歌不是將進酒,而是那首夢游天姥吟留別,可以說,那首詩才是浪漫主義詩作的巔峰。

  當然,并非說將進酒不好。

  實際上從藝術上來說,將進酒更是詩作的巔峰。

  拍了拍許秋生的肩膀,臉上掛著一副高處不勝寒的孤獨感,蝦仁豬心的道:“怎么樣,還需要我再花點時間和心神,來言說一二許知州那首詩中的不足之處么,有必要嗎?”

  我是不敢批駁秦觀的春日。

  但我可以壓住它啊。

  這一刻,想必能寫出春日的許秋生,應該生生的體會到了什么叫絕望。

  這就叫絕望。

  區區一個三年一出的一甲狀元而已,能和一千年都出不了一個的謫仙李白比么?

  那詩仙兩字也太廉價了。

  所以,我現在就算主動提出來,你許秋生好意思讓我來批駁春日?

  不是自己找抽么。

  許秋生僵滯著轉身,看了一眼齊平川,看著那讓人恨得牙癢癢的臉,感受著他俯視自己的那種高處不勝寒的王者姿態,強忍住掐死他的沖動,深呼吸一口氣,欲言又止,最終一聲長嘆。

  他明白,輸了。

  真正的,徹徹底底的輸了。

  自己這么多年來,讀過所有詩書中,哪怕是文廟先賢的作品里,也拿不出幾首可以和這一首將進酒相提并論。

  自己更寫不出。

  現在寫不出,將來…恐怕也寫不出。

  這一刻,他明白了一個詞:絕望。

  是那種望見高山,但這一輩子都永遠無法攀登上峰頂的絕望,是那種既見星辰,卻永遠也觸不可及的遙遠絕望。

  和這首將進酒比起來,自己寫的什么“青云過街游翰林,春墨傍身看京花”簡直就是一堆狗屎,是不名一文的廢紙。

  自己竟然還想用那首詩鞭撻氣瓶的自尊摧毀他的形象。

  現在看來,簡直是天大的諷刺。

  許秋生只覺得臉上仿佛寺廟的大鐘狠狠的撞了上去,火辣辣的痛。

  鐵青著臉拂袖而去,“告辭!”

  齊平川哎了一聲,“許知州,別走啊,雖然我這首將進酒不錯,但也就是不錯而已,你那首還是很可以的嘛,也可以笑傲士林了,我們還是可以友好的以詩會友撒,須知高處不勝寒,我齊平川難得遇見一個大才之人,你加把勁還是有希望看見我的汽車尾燈的,別讓我一個人承受這巔峰寂寞…哎,真走啦?”

  蝦仁之后繼續豬心。

  走出門外的許秋生僵滯,緩緩回頭,盯著齊平川,“記住今天。”

  總有一天,我要你加倍償還。

  齊平川欸了一句,一臉不在乎,“記不住啊,畢竟寫出這樣的詩對我而言是家常便飯,記著干甚,下次再寫一首更好的就行了,這些事只有垃圾才會天天記在心上,許知州你說是不是?”

  許秋生猛然吐出一口血,伸出手顫巍巍的指著齊平川,一個字也說不出。

  齊平川轉身背對許秋生,四五十度仰望天空。

  欸乃一聲長嘆。

  “一曲將進酒,天涯何處覓知音,巔峰…真是個寂寞如大雪崩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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