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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9.登門

  蘇澈本該離開了神都,在見到蘇清之后的第二天。

  但當聚義莊的消息傳來之后,他沒有走成,因為此次觀潮閣和真武教插手,且觀潮閣下山的人正是幾年不見的江令寒。

  而江湖各派齊聚聚義莊,擺明是要在墨家機關城一事上,跟朝廷有一番牽扯。

  蘇澈在那天沒有走成的另一個原因,是神都之中,官府也有了動作。錦衣衛、東廠、羅網包括差役官兵,都在城中搜尋著什么,還有快馬離京。

  次日,城內被抓了不少人,大多都是江湖人,來自各個門派,當然,也有抬出的尸體。

  蘇澈和玉沁沒有在這個時候離開,一是行蹤已然暴露給羅網,素月目的未明,如此就走,難免放心不下,二是如此當口,江湖涌動,便是他們離開神都,其他地方也勢必混亂,倒不如這京師之中安靜。

  所以,兩人便在城中客棧暫時住下了。

  幾日后,城中有消息流傳,錦衣衛千戶紀觴,死里逃生,回京了。

  客棧之中。

  此時傍晚,霞光灑落,窗子半掩著,香爐中插了一炷香,是修行靜坐時常用的安神香。

  房間里有兩人,靜默修行,彼此氣機沒有觸碰,互不打擾。

  若是換做別人,兩個大修行是不可能在同一間房中練功的,因為氣機牽引,一方天地不可相容。

  但蘇澈和玉沁不同,兩人呼吸同律,雖然所修內功不同,卻皆以無名呼吸法為底,如此修行時,氣機分隔,如處同源,甚至還有相輔相成,互相成就的作用。

  這也是兩人無意之間發現的,在彼此都破境之后。

  他們享受著這份平靜,很難得的平靜。

  可是,總有些事情,事與愿違。

  輕微的聲音,清楚地傳進耳中,放開的感知里,有人在靠近。

  不是樓梯或走廊,也不是有人欲要敲門,而是在房頂,腳踩在瓦片上,哪怕輕盈,卻也瞞不過房中二人。

  兩人并未有所動作,只是如此,并不足以讓他們生出閑心去料理對方。

  房頂上的人停下了腳步,氣息變得晦暗難察。

  蘇澈心神微動,浮現一絲被人窺探的感覺。

  他眼底出現震驚之色,因為別看他行走謹慎,但在之前,卻還未察覺到房內有人,現在,卻是兩個人好端端地盤膝坐著,呈修行之姿。

  這人想了想,將瓦片輕輕蓋上。

  那絲窺探之感消失,但不多時,樓梯上傳來響動,接著是有人在門外走過,在門口停下,輕輕敲了敲門。

  房中的人當然不會回應。

  “蘇公子,羅網饒云悠前來拜訪。”門外的開口,聲音有些平和,透著尊敬,聽起來很有禮貌。

  蘇澈心里嘆了口氣,這就不能再裝作聽不見了。

  羅網,是曾經凌駕于東廠和錦衣衛之上的機構,無論是其中高手還是情報搜集,亦或是在皇帝心中的地位,都要比廠衛高出許多。

  但后來,東廠出了一個第五唯我,錦衣衛逐漸勢弱于東廠,雖未被完全取締,但如今也大不從前,甚至現在的錦衣衛指揮使還是其義子。

  羅網還沒有這么不堪,但地位也不比從前。

  饒云悠,就是羅網如今的副統領,半步修為。

  也是方才在房頂窺探的那人。

  蘇澈睜開眼。

  “要讓他進來么?”他輕聲道。

  玉沁道:“不妨聽聽他想說什么。”

  蘇澈本來覺得,對方可能不會喜歡見雜七雜八的人。

  “我如今既是恢復女兒身,便沒打算遮遮掩掩。”玉沁似是猜到他心中所想。

  蘇澈點點頭,起身,走出內間,先在桌上泡了茶,這才揮了揮手,房門一下打開了。

  門外的人自一開始敲門后便立在那里,此時門開之后,他才微微一笑,走了進來。

  饒云悠看起來三十來歲,個頭不高,微胖,穿著一身米色的長袍,手里拎著一盒點心,空著的手上帶了翡翠扳指,不時用手指摩挲著。

  他看起來像是街上米糧店里的掌柜,來串門。

  “喝茶嗎?”蘇澈問道。

  “那最好不過了。”饒云悠笑著說了句,將點心放到了桌上。

  蘇澈有些意外,“你還是第一個帶見面禮的。”

  “嗐,畢竟是初次見面,不習慣空手登門。”饒云悠道。

  蘇澈輕笑一聲,“客棧門口的福記,剛買的吧?”

  饒云悠聞言,不免赧然,他聽明白了,對方早就發現了自己方才在屋頂窺視。

  “羅網登門,有事么?”蘇澈坐下,示意對方也坐。

  饒云悠知道里間還有一位,但既然對方沒有現身,他自然也不會問。

  是以,在坐下后,搓了搓雙手,便直言道,“蘇公子是從機關城出來的?”

  蘇澈點點頭。

  饒云悠想了想,問道:“那不知是在機關城傾覆沉江之前,還是?”

  “之前。”蘇澈隱約猜到了對方想打聽什么。

  “蘇公子是直接離開了?”

  “沒有。”

  “那在此之后,蘇公子可曾見過有人出來,或者說,是可能有人幸存么?”饒云悠有些緊張。

  坦白說,他是懷疑紀觴,因為從調查中來看,機關城傾覆,那種高度,不可能有人活下來,而打撈上來的一些尸體,也多是不成人形。

  但此時紀觴重傷回京,顯然是打了他們這些調查并作出決斷之人的臉。

  東廠和錦衣衛那邊也有懷疑,懷疑是有人冒充,但紀觴傷勢太重,簡單的詢問和試探里,對方對答如流,沒有任何值得懷疑的地方。

  但饒云悠還是不放心,因為他相信自己手下自機關城那邊的調查。

  所以,當得知蘇澈在神都之后,他便想從這個目前唯一能掌握行蹤的、自墨家機關城久住而出的人身上,問詢具體。

  但把人請去羅網自然不現實,雖然據傳此人武功已廢,但誰也不知真假,或許彼時去機關城的紀觴等人清楚,可現在,紀觴并不能問出什么。

  況且,蘇澈好端端地出現在神都,這似乎已經能說明一些問題。

  所以,饒云悠在思忖過后,打算自己親自來登門拜訪,當然,因為一些習慣,他還是先選擇了做梁上君子,趴窗掀瓦地瞧瞧。

  本來還沒看出什么,甚至說是有幾分失望,但當一下警覺先前并未感應到房中有人時,他才重新重視起來。

  而饒云悠此時的緊張,既是因為所問的問題,也因為對方這種好似知無不言的神態。

  可完全沒想到,對方根本沒提,反而是問什么答什么。

  即便這只是一個開始。

  饒云悠心里卻有幾分不自在,有些沉重了。

  蘇澈對眼前之人心里在想什么,有何打算,都不怎么在意。

  他看著對方,道:“彼時機關城就在我眼前傾覆,我在那站了許久,與人告別,起碼是在我能察覺到的范圍里,沒有人逃出來。”

  他語氣平靜,并不篤定,卻是讓人聽之便覺得相信,就如事實便是如此那般。

  這是實話,饒云悠聽后也是這么認為的。

  他覺得對方沒必要在這件事情上撒謊,就算對方知道自己問這些的目的是什么,事實上,關于紀觴回京之事,已然在神都傳開了。

  畢竟紀觴身份特殊,而且如果說前不久魚天奉等人護送墨家傳承回京的時候,神都百姓和江湖人還不知道護送的是什么,那么近來,江湖傳聞和江湖中發生的事情,已然讓此事浮于明面。

  即便還未得到證實,但恐怕所有人都已經認定了,是朝廷毀掉了機關城,為了得到墨家的傳承。

  紀觴等一眾錦衣衛離京的消息,瞞不過有心人,所以,當事情昭然若揭的時候,彼時離京的錦衣衛是去做什么的,已然為人知悉。

  是以,饒云悠覺得,對面之人已經知道自己想問什么,目的是什么了。

  “紀觴回京了。”他直接說道。

  蘇澈點頭,“聽說了。”

  “蘇公子對此,怎么看?”饒云悠問道。

  “在機關城傾覆之前,那夜,他受過傷。”蘇澈道。

  饒云悠眼神一亮,身子不由坐得更正了些。

  墨家的傳承之物,雖然被蘇清得手,如今也落在了朝廷手里,但對于那夜究竟發生了什么,全然是蘇清的片面之詞,而且陛下對此并未詳細詢問。x33小說m.x33xs

  蘇清回了府邸,賺了功勞,得了封賞,卻不見客。

  就算是其他人想知道具體,也沒有一個合適的理由登門,因為陛下的旨意是讓蘇清回府休息,并沒有說要對此事刨根問底,甚至是徹查追究。

  饒云悠能想通此事的關鍵,是因為如今江湖各派聯手施壓,在這個局面下,朝廷當然不會承認圖謀墨家,而機關城被毀,也與朝廷沒有關系。

  因此,就算許多人心中好奇,只要蘇清不出面來說,也是不能去找他問的。

  但是,眼前就有一位知悉當夜之事的人啊。

  而且,還是蘇清的親弟弟。

  饒云悠看著蘇澈,眼神中滿是好奇和探究。

  “紀觴想殺方景然。”蘇澈說道。

  他沒說萬貴妃,因為那樣就難免牽扯上別的關系,比如葉梓筠和天山劍派。

  但饒是如此,一直認真聽著的饒云悠,在摩挲扳指的時候也不由用了下力,狠搓了手指一下,疼得他抽了口氣。

  方景然是誰,他當然清楚。

  而此人下落,也是無數人想要知道的,此前雖懷疑過對方可能在機關城,但也只是懷疑而已,還有其他可能也值得懷疑。

  但現在,確切的下落自眼前之人口中說了出來。

  “那他死了么?”饒云悠連忙道。

  蘇澈搖頭。

  “他現在在哪?”饒云悠又問,他現在的表情,心情,就如當初剛成為羅網密探,從師傅嘴里聽到某位大人物的秘辛一般。

  迫切想知道,有種抓耳撓腮的瘙癢感。

  蘇澈看他一眼,道:“跟機關城一塊掉下去了。”

  饒云悠一愣。

  “那紀觴他?”他張了張嘴,問道。

  “紀觴想殺他,沒殺成。”蘇澈喝了口茶。

  “方景然身邊有大修行?”饒云悠下意識道。

  畢竟,只是一個廢帝,以紀觴的武功,只是一根手指就足以將其碾死了。

  “紀觴被我刺了一劍,退走了。”蘇澈平靜道。

  饒云悠眼皮跳了跳。

  看著面前沒有什么表情,分辨不出喜怒的年輕人,他此時卻詭異的沒有任何懷疑,只是想堆出個和善無害的笑容,但很可惜,他覺得自己的臉上有些僵硬。

  “然后呢?”饒云悠語氣變得小心起來。

  “然后我也走了,后來聽說紀觴跟車夫交手,又受了傷。”蘇澈看了對面之人一眼,道:“溫玉樓偷襲,車夫重創。”

  饒云悠眉頭微皺,就算是在公門之中,能知道溫玉樓潛伏機關城的人也是屈指可數。

  對方能知道溫玉樓的存在,那想來要么親眼所見,要么就是現場所見之人告知的。

  這便沒什么可懷疑的。

  “所以蘇公子的意思是,紀觴身受重傷,自懸崖而落,不可能還活著?”他問道。

  蘇澈想了想,自己那一劍所傷并不重,但據蘇清說,紀觴在車夫手里可是結結實實挨了幾下,當時流了不少血。就算是事后服了藥,但不過是個把時辰,這么短的時間里,也難回全盛之時。

  他便實話實說道:“如果他身懷精妙輕功,或是有什么保命之物,或是江邊有人接應,倒也可能撿一條命。”

  饒云悠想了想,這的確是中肯之言。

  他想了想,還是說道:“據說錦衣衛接紀觴回來的時候,他身上雖然有傷,但多是皮肉傷,觀其氣息,丹田無恙,氣海充盈,不似有過重創。”

  蘇澈聞言,笑了笑,“饒統領這些話,不該跟我一個外人說。”

  饒云悠也是一笑,“蘇公子天賦超絕,龍鳳之姿。”

  蘇澈沒把他的夸贊當真。

  “如果真是這樣,那此人的確值得懷疑。”他說,“因為紀觴不是金剛無鑄的境界,扛不住那般墜落。”

  饒云悠點頭,聽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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