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山窟中。
一張黑白兩分的可怖臉龐慢慢貼了過來,瞳中鬼火似的紅芒仿佛在壯大,在蔓延,將熄未熄之勢赫然再變。
邪皇體內那股氣息倏然變得凌厲,他在看,死死的盯著眼前的客人。
“你要看么?”
姬神秀與其盤坐相對,澈凈的幽瞳中像是在這一刻映出了倒影,將那兩團鬼火烙印了過來,眼中亦是隱露晦暗紅光,明滅不定。
他明白第一邪皇話中的意思,魔刀。
陡然,姬神秀眼中兩團映出的鬼火被一股迷蒙氣機所覆蓋、湮滅,那氣機仿若是這世間最邪,最惡,卻又是最奪目的七種色彩融匯而成,似帶無上魔力,引人沉淪其中。
一剎那,二人間那棋盤上的所有棋子宛若被一根根看不見的絲線牽引起來,憑空浮起,一顆顆就那樣懸在棋盤上五寸之地,像是凝固了似的,凍在空中。
“邪皇此言,正合心意。”
姬神秀開口了,言語隨意,輕淡平緩,自他修習了馭情欲之法后,他說話的語氣便很少有太大的波動。
人之所以為人,那是因為人有著七情,有著六欲,七情不定,六欲無常,便似這世間種種,生離死別,悲歡離合,皆非自己所能掌控。
而現在,他做到了,情欲為他所控,他可以善,可以惡,殺人救人,哪怕是歡喜苦樂,都得他自己愿意,簡而言之不過四字——“隨心所欲”。
可邪皇不同,邪皇與他的不同之處恰恰是截然相反的。
“人”之一字,一撇一捺,寥寥兩筆,倘若拆分開來,便是善惡對立。
每個人都有善惡,沒有純粹的善,亦沒有絕對的惡,但正如邪皇之前所言,修善難,為魔易。
這難便難在人性上,自私是人的天性,一個人想要修善,他就得要去抑制自己的自私,克制自己的欲望,犧牲自我的利益,世間天下人,試問誰不自私?想要活下去,又想要活的更好,想要名又想要利,想要美人,又想要無敵天下的武功。
哪怕無名這個武林神話,也曾因一己之私而劍挑天下,他這個“天劍”都尚且不能做到無欲無求,普通人又何嘗容易,難如登天。
可修惡就不同了,一念之差,便可摒棄所有約束,無視所有道理,不必在乎那所謂的規矩,這世上殺人放火,很多窮兇極惡的惡徒便是從那一念開始的,那一念是惡大于善的一念。
情欲為毒,噬魂削骨,一個人若是嘗到了甜頭,便會越陷越深,情欲助長惡念,他搶了第一次便想搶第二次,搶第三次,殺過一個人,他便會去殺第二個第三個。
而人性正是介乎于神性與魔性之間。
人無完人,邪皇所求完美無缺的刀法,便是完全摒棄了人性,與姬神秀的不同便不同在這里,非是他控情欲,而是淪落到情欲控他。
二人所走之路,正是到這里截然不同。
沒了人性,他的情欲便會處在一種極其微妙的狀態,就似一潭波濤洶涌的湖面驟然變成死水,這等境界,看似有情卻比無情更甚,徹底為刀而活,眼中再也容不下他物。
“叱!”
視線相交,虛空如有火花迸濺。
只見邪皇神情忽而平淡忽而猙獰,宛若一個人在善與惡之間掙扎,他低吼道:“十數年來,我躲在這暗無天日的幽窟,你卻是第一個敢如此和我說話的人。”
“砰!”
他雙手一按棋盤,只見兩個迥然不同的手臂上一條條黑氣如蚯蚓般在血肉表皮下游竄。
姬神秀見此情景,眼皮輕顫,嘴里再次緩緩吐出個字來。
“靜!”
一字吐出,山窟中立起陣陣輕風,輕風拂過,書架上的古籍紛紛翻起,書頁嘩嘩作響。
便在這一瞬,邪皇一身極端可怖的氣息大有幾分退去之勢,他眼中紅芒亦在淡去,便如之前。
可就在這氣息漸衰的時候,姬神秀就見一只干枯粗糙如老木的手豁然探了過來,破空襲至,可臨到近前卻又停了下來,顫抖不止。
面前浮起的棋子一顆顆就如那些碎開的水珠般,紛紛破碎。
只見邪皇眼中前一刻正淡去的紅芒轟然暴漲,且愈演愈烈,駭人至極。
“我已心緒難控…”
這話就似從牙縫里擠出來的一樣。
姬神秀只覺得眼前人渾身情欲如在消失,繼而,一股極端無常的凌冽氣機飛快反客為主,至陰至詭。
“刀意?”
他眼睛慢慢瞇起,變得狹長而銳利,這刀意令他也覺得有些如芒在背,膚發生寒,宛若是這世上最陰暗之地所催生出來的刀意,孕育出來的魔性。
便在這個過程中,第一邪皇的雙眼瞳孔飛快擴散,眼中竟是再無丁點黑色,變得烏紅如墨,徹底充塞其中,眉心隱隱浮出一條詭譎的黑紋。
姬神秀不由分說,只在他氣機變化間右手抬指一點,指尖赫然點向邪皇眉心那黑紋。
可這一指還沒落下,就差了那么寸許。
第一邪皇那黑白分明的臉上便再也沒了表情,變得平靜而僵硬,他并未起身,可盤坐的身軀卻憑空飄了起了,向后飄起。
避開了姬神秀這一指。
旋即那條嫩白如玉的手臂一抬,抬手一招,立見山窟頂上的石壁上,一條烏光乍現,出鞘之聲鏗鏘刺耳,一柄古拙長刀便已落入其手。
旋即二話不說,提刀縱身而起,朝著面前唯一的活物,姬神秀劈去。
刀光乍現,刀氣縱橫,一條可怖刀影大有開天辟地之勢,轟然斬落。
瞧著頭頂石破天驚的一刀,姬神秀微瞇的雙眼豁然睜開,精光爆現之際,他雙手一運一提,身形飄然而起,想來是他借以外力去抑制邪皇體內的魔性方才有了這般變故。
雙掌齊提,姬神秀體外四尺立時憑空浮出護體罡氣,看其打算分明是想硬抗此招。
“有意思!”
此時此刻,他在邪皇身上已經感覺不到任何情欲,就像是一塊冰冷的石頭,可偏偏這身軀內卻有一股極端氣機,為其主導。
那是。
殺意,執意,刀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