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一平不知道,此時,在地球的另一邊,他們的父母,也聚在一起。
五里坳,因為規劃得當,雖然工廠越來越多,但居住區這邊,依然很安靜。
如果你是從工業區和商業區那邊走過來,那這邊稱得上是幽靜了。
馮振昌此時就是這樣的感覺,“這邊住著,比村里還安靜,”
又是一年過去,他依然沒怎么見老,穿著一件半長的黑色棉衣,依然頑固的選擇了用扣子,而不是拉鏈的款式。
雖然已經十多年不像之前的大半輩子那樣,終日面朝黃土背朝天的在地里干活,近些年大部分時間都是在廠里,但他的臉色,依然和之前一樣黝黑。
頭上的白頭發,自然也不見少。
這些過往日子的饋贈和印記,已經完全無法更改。
變化自然也有,總算有了發型,不像之前那樣,是村里的剃頭師傅剃得,主要以剪短為要務的發型,出門之前,應該是洗過吹過,也不像之前,常年都不用梳子。
氣度方面,也有了變化。
氣度這個東西,怎么說呢,當你見識多了,經歷過一些變化之后,自然會有改變。
當他第一次到省城,看著高樓都眼暈,到現在都已經到過幾個國家的主要城市,不但知道國內的大城市和農村的差別,還知道國內的大城市,和國外的大城市的差別的時候,他的氣度,自然會有變化。
當他原來買東西的時候,都不太敢進那些看起來裝修高檔的商場,就是有一天昂著頭進去了,還是能被那些服務員,從背影里看出畏畏縮縮來,到現在他可以背著手,風風火火的走進任何商場,不管里面陳列的商品,價格有多高,他都能直接讓拿出來用挑剔的眼光看看,完了還可以不買…,他的氣度,自然會有變化。
當他原來連面館都舍不得進,就是進去了,也得細細問清楚每一份面的價格,連拿個勺子,都不由自主的會給服務員說話好,到現在,他依然很少去餐廳,但只要有必要,世界上任何一家餐廳,他都可以大大方方的進去,眼睛也不眨的點下那家餐廳所有的招牌菜的時候,他的氣度,自然會有變化。
以前,他見到隨便一個機關的辦事員,都得點頭哈腰的,現在,級別越來越高的領導,都會拉著他的手,親切的叫他一聲,“老哥,”
以前,他除了記自家欠債的帳之外,就只能幫人記記禮帳,現在,他每天一早一到辦公室,首先就得看財務的那幾張表。
以前,他只知道自家在信用社的那筆貸款,利息還不起,現在,他都知道為了讓資產保值,投資上要進行哪些組合,他還知道了股票,基金,債券,信托…。
以前,他只能管管老婆兒子,連女兒都管不了,現在,他直接就管著上千人…。
當他的見識,學識,能力,權利,財力…,都發生了變化之后,他的氣度自然而然的就發生了變化。
不止馮振昌這樣,對面的黃承忠,同樣有了很大的變化。
他的前半生,一直是個不入流的辦事員,在機關里,一直唯唯諾諾,現在,已經當了這么多年的副鎮長,而且是一個連縣市領導,都必須對他客客氣氣的副鎮長。
生活上的事也不用操心,鎮里的那個小賣部,現在變成了一家電動車銷售部,生意越來越好,大女兒自然不用自己照顧,小女兒考上了大學,明后年就會去美國讀書,也不用自己照顧。
在鎮上,省里,以及國內的一線城市,也買了四五套房子,雖然是有貸款,但是,店里的收入,完全擔負得起,而且這房價,是一年年的朝上漲。
將來就是不考慮其它因素,老兩口到時賣上一套房,就夠養老的,其它的幾套房子,傳給兩個女兒,加上這個店,她們至少也能在國內的一線城市里,過上中上的日子——還有什么好愁的呢?
不用費心討好上面的,也不用緊張的防著下面的,更不用朝那些來辦事的人伸手,憑本心做人,憑公心辦事,這就讓他愈發的從容。
連原來人人見了都覺得真的非常不怎么樣的長相,這些年好像也發生了變化,變得要順眼了,至少小孩子看到,不會覺得他是壞人——這也許就是所謂的相由心生。
此時,他把馮振昌的茶杯添滿,“但還是家里那親切啊,雞啊豬啊狗的,聽著它們叫,也不會覺得煩,”
“那也是,”馮振昌笑了笑,那些從小聽到大的聲音,聽了怎么會覺得煩?反倒是讓人覺得踏實。
黃靜萍媽媽端著一盤堅果和一盤草莓出來,“馮大哥,這些估計是你在家里吃慣的,先吃著,我們現在去做飯,”
馮振昌看著盤里的松子開心果和杏仁,“是啊,一平也說我們吃這些好,家里是沒斷過,”
梅秋萍穿著圍裙,手里還拿著一顆白菜從廚房走出來,“當然好,至少有這些以后,你煙抽得少了,”
“煙抽得少,是我自己主動控制的,”馮振昌說。
沒辦法,這就是他們老兩口特色的爭吵式關懷。
等那兩位進了廚房,黃承忠問他,“這次去省城,要呆幾天?”
“年底了,有些工作上的事,估計一個星期吧,”
老家味道面館,他們倆現在依然是最大的股東,年底了,怎么也得去看看。
“眼看著一年就要過去了,”馮振昌說。
“是啊,開年后沒幾個月,孫女都三歲了,”黃承忠說。
馮振昌看了廚房那邊一眼,“老黃啊,我今天來,就是想跟你說說這件事,提起這件事,我們就覺得有愧,孫女都這么大了,他們還拖著不結婚,我們倆一想起這事,都覺得太對不起靜萍,對不起你和親家母,”
“老馮你別這么說,現在這社會,可不比我們以前那時候,有些事,我們這做父母的想管,不也管不了不是,別說你們倆做一平的主,我和靜萍她媽,都做不了她的主,”
“這沁萍以后,怕更是得讓我們操心,所以他們這事,跟你和梅大姐沒關系,”黃承忠說。
“你要說,起先我和靜萍媽媽,有意見嗎?還真的有點,他們自由戀愛,我們不干涉,但有了孩子都瞞著我們,這就有點過份,”
馮振昌點頭,“是啊,那次是他成年后,我第一次打他,”
馮一平他們倆第一次帶著阿曼達回首都的時候,馮振昌當著黃承忠他們的面,教訓了他幾下。
“但現在,我們也算是看開了,就現在說,他們倆也才二十四五歲,年輕的很,你說現在這些有工作的孩子,有多少會二十多歲就結婚的?先不結就不結吧,只要他們過得好,孫女也照顧得好就好,這是關鍵的,”
“說起來,先不結婚這個事,好像還是靜萍堅持的,”他連這句話也說了出來。
“但怎么說,這樣的事,一平作為男方,總該負擔更多的責任,我們倆,也總覺得虧待了靜萍,”
黃承忠都那么說,馮振昌態度自然是更好。
“現在的年輕人,我們不懂他們怎么想的,但既然連靜萍也堅持,我想,他們還是會有自己的理由,所以老哥,我跟你說,這事,你就干脆也不要管,”黃承忠說。
“可總這樣拖下去,總不是個事,至少得拿個章程出來吧,靜萍說了,過年會回來嗎?”馮振昌問。
“她的餐廳,不是說年底開業?但知道我們想小孫女,她應該會回來吧,”
“那這樣,我們先說好,等他們過年回來,兩邊都問問,一定要他們拿出一句準話來,”馮振昌說。
作為男方的父親,他總覺得,在這樣的事情上,自己這邊要主動一些。
“問問行,不過我覺得,還是不要逼得太緊,他們的日子,就讓他們過去,以他們的能耐,難道還用我們擔心他們的日子會過得不好嗎?你說是不是,老哥,”黃承忠寬慰道。
馮振昌替他著想,他自然也要替馮振昌著想。
“喝茶,喝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