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家沖,馮一平家,樓上,此時是女人的天下。
因為稍候并不會在家里舉行什么儀式,馮玉萱只是做平常的打扮,被嬸嬸們,舅媽們、堂姐們,表妹們圍在一起。
已經出嫁的那些位看著馮玉萱,要輕松些,自如的笑談著,好像今天這就是一個普通的日子一樣。
沒出嫁的那些位看著馮玉萱,則要復雜些,有些向往,有些羨慕,還有些感傷。
哪個女孩子不希望今天能夠熱熱鬧鬧,風風光光的呢?
玉萱就這樣出嫁,還真是,哎!
馮玉萱好像也當今天是一個普通的日子一樣,完全和平常沒什么區別,笑呵呵的和大家說著話,笑呵呵的給大家倒茶,笑呵呵的招呼大家吃糖。
樓下,此時則要安靜得多。
梅建中話不多,笑呵呵的看著大家。
幾個叔伯和舅舅們,臉上也都洋溢著稀奇,就是都比較沉默,說話都輕聲細語的,就是幾個侄子聲調比較高,拿著茶壺,拿著煙,兩邊招待著。
羅維還是打扮了一下,穿著一套立領的禮服,胸前插了一朵紅花。
但他這會只是笑,有些傻傻的在笑,問他什么他笑,不問他什么,他也笑。
接親的這邊,主持大局的,是羅維他們大學的校長。
他們這的規矩,接親的人里,一定要有長輩在。
選擇他們校長,也是羅維家想了很久以后才定下來的一件事,他們家的那幾位遠方的叔叔,表叔,或者是姨夫里,并沒有什么太出色的人物。
如果是普通人家,讓其中兩位出挑的過來幫著迎親,倒也不錯,反正彼此都是一樣的人家嘛。
但是對上馮一平家,那顯然不妥當,最后還是羅維自己建議,他們校長怎么樣?
這個提議得到了大家的認可。
他們學校,雖然不是985也不是211,但怎么也是正規的有歷史的大學,和馮玉萱也有淵源,讓學校的校長來做這個迎親的負責人,確實是個不錯的選擇。
問題是如何請動他,結果這完全不是個問題,羅維只約見了一次,只說了幾句,校長就笑著答應了下來,羅維連準備的禮物都沒用上,說請吃飯,也用不著。
接親的這邊,此時也就這位李校長表現尚好,跟這邊的每個人,都能聊上幾句,不管是國內還是國外,一個大學校長,修行的和精通的,絕不只是學術。
其它的幾位,包括羅維的兩位親的和表的叔輩,以及他在學校的幾位同事,此時表現就差了點,他們一到馮家沖,一進這個類似城里的別墅,但又有著鮮明的農村特色的房子以后,就有些拘謹。
哪怕那邊的好幾位,還是明顯的鄉里人打扮,或者是有著鄉里特色的打扮,但依然給了他們很大的壓力。
羅維他們學校的李校長看得清楚,不管是馮家這邊的幾個叔輩,還是梅家這邊的幾個舅舅,他們都有一種共同的氣質,那就是沉穩。
這是一種經過歲月的洗刷之后,表現出來的沉穩,也是一種對現狀很滿意,對現狀有很高的把控力的情況下,表現出的沉穩。
而自己這邊這些,包括自己在內,又有哪個對現狀知足的?有哪個不是在努力的,不由自主的,有用或者是徒勞的掙扎著?
一方穩,一方浮,出現目前這樣的局面,那是理所當然的事。
樓上的歡笑聲,毫無窒礙的傳遞的下來,讓這個男人們的主場,也洋溢著歡樂的氣氛。
李校長笑呵呵的對馮振昌他們說,“這幾年,我們省里各高校的負責人,都有了一個共識,在99年的時候,大家都犯下了一個錯誤,那就是當時真不應該讓省里的文科狀元到首都上學,以至于我們都錯過了一平,”
并不在場的馮一平,依然被大家不時的提起。
李校長其實也有些慶幸,如果馮一平現在在場,怕是連自己也不會這般輕松。
看著時間慢慢的接近12點,蓉蓉有些緊張起來。
看著表姐,她又有些不知道從何而來的傷心,看著長輩們還在若無其事的說笑著,她竭力把這樣的情緒壓制住,今天可是個大喜的日子,在這樣的日子哭出來,怕是一定會被大家怪罪。
今天一直有些沉默的梅秋萍,從衣柜里拿出一件紅色的外套,那并不是中式的,依然有著鮮明的職業裝風格,“時間差不多了,穿上吧,”
“嗯,”馮玉萱臉上的笑收了,嬸嬸舅媽們也沉默下來,看著馮玉萱慢慢的套上這件喜慶的外套。
還是穿著裁縫做的那種側面開襟的褂子,有些花白的頭發,依然梳成一個老式發髻的二伯娘,從床上站起來,從衣服里,掏出一個紅色的袋子,走到馮玉萱面前說,“我老了,蹲不下去,你把腳抬抬,”
馮玉萱有些不明白坐在床上,抬起腳,二伯娘把她穿著的拖鞋脫下來,從袋子里掏出一雙繡花鞋來,“做了好幾個月,人老咯,眼睛跟不上,沒有以前做的好,”
馮玉萱這才知道她要做什么,眼圈紅紅的,“二娘,我自己來,”
二伯娘有些吃力的彎下腰,黃靜萍見狀,從對面書房里把那張高背椅子搬過來,“二娘你坐,”
“好姑娘,”二娘看了她一眼,坐在椅子上,托著馮玉萱的腳,細心的給她穿上鞋,“從今天起,你就是真正的大人了,以后的日子,走得穩穩的,過得好好的,”
“媽,”馮玉萱再也忍不住,抱著旁邊的媽媽大哭起來,梅秋萍拍著女兒的肩膀,像小時候一樣,給女兒擦著眼淚,“別哭,別哭,”
但她自己的眼淚,也像斷線的珠子一樣,止不住的往下掉。
蓉蓉這才明白,覺得傷心的,原來不是自己一個人。
她再看看周圍,大人們都眼圈紅紅的,連媽媽也一樣,自己幫媽媽化的眼妝,這會已經亂糟糟的。
那個幫表姐穿繡花鞋的大娘,這會也用腋下的扣子上系著的手帕來擦眼睛。
原來,這就是大人啊!
原來她們不是不傷心,她們只不過是掩飾得比較好而已,蓉蓉一邊揉著眼睛吸著鼻子一邊想。
樓上這會目前唯一搞不清楚狀況的,就是被黃靜萍抱著的阿曼達,她看著這會哭得止不住的姑姑,看著周圍那些眼圈紅紅的,不太清楚她們是誰的大人們,急急忙忙的用小手擦著媽媽也止不住的眼淚,“媽媽,媽媽,你怎么了?”
她也要哭出來。
蔡虹擦了擦眼睛,大聲勸道,“玉萱,好了,姐,好了,”說著又忍不住擦眼睛。
樓下的男人們,自然聽到了樓上的動靜,正在給大家倒茶的馮文華,一直就不理解這樣的事,今天這樣的日子,有什么好哭的呢?
不理解的不止他一個,馮一平的那幾個表弟,也是如是想,他們甚至有些不耐煩,甚至覺得有些假,結婚,那是多高興的事?
已經成家的大人們,能理解這種感情,但是男人們自然不可能像個娘們一樣,哭哭啼啼的,四叔笑著對李校長解釋了一句,“我們這的風俗…,”
“理解,理解,”李校長點點頭,“姑娘出閣…,小羅,羅維,你今后一定要…,”
聽到樓上的哭聲之后,羅維就好像醒過來一般,不時看看樓上,看看對面,有些坐立不安的樣子,這會好像沒聽到李校長的話一樣,起身走向對面,馮振昌笑著看著他點點頭,便看到他“撲通”一聲,跪在自己的面前。
“你這是干什么,快起來,”
四叔也說,“小羅你快起來,現在不興這些老禮,”
“不管是老禮還是新規矩,今天我們跪在父母面前,是理所應當的,”羅維說,“爸和媽養育了玉萱二十多年,我跪一跪,應該的,”
“你快起來,”馮振昌有些坐不住,“東正,文華,”他招呼兩個侄子。
“起來吧,”那倆過來拉羅維。
“不,讓我把這幾句話說完,”羅維堅決的推開他們倆,跪在地上,直著身子,看著馮振昌的眼睛說,“爸,感謝你和媽同意讓玉萱嫁給我,”
“今天,當著各位叔伯長輩的面,我以一個男人的名義說,從今天起,我會盡起一個男人和丈夫的責任,盡我一切所能去愛她,去照顧她,去包容她,去維護她,”
“我不會說能讓她不受一絲委屈,因為我不能夸下海口,承諾我和玉萱結婚之后,我們的日子,不會有任何爭吵,但我要說,從今天起,我不會讓除我之外的所有人,所有人,”他強調了一遍,“給玉萱氣受,”
其它人可能還不太明白,但馮振昌知道,羅維現在強調的這個“所有人”,主要指的是誰。
“上次,我已經來負荊請罪過一次,我同樣以一個男人的名義說,這樣的事情,以后絕不會有第二次,”
“我就這兩句話,”說完他俯首在地上碰了一下,好像是為自己的這兩句話蓋個章一樣,“以我男人的名義說的兩句話,”
面對著羅維,馮振昌的眼睛里,終于有了欣賞。
他剛才一直注視著羅維的眼睛,他看得出來,他這些話,究竟是不是發自內心的。
羅維的話,如果是對著老天賭咒發誓,他不但不會欣賞,還會因此更看輕他幾分,賭咒發誓,那就是做戲。
但羅維鄭重的說,他這些話是以一個男人的名義說的,這還是有些份量。
他的話也沒說滿,還特意說了不會保證以后不跟玉萱吵架,保證不了不會讓她受一絲委屈,這樣的話就更可信,絕對是發自內心的。
看來他現在,是終于長大成人了,這樣不算晚。
“我聽到了,你起來,”他站起來拉著羅維,羅維這次沒有堅持,順著他的手站起來。
“從今天起,我就多了半個兒子,”馮振昌拍了拍他的肩膀,“我希望你們兩個,日后能夠互相包容,互相珍惜,把日子好好的過下去,”
這些話,他也是早就想好要說的,只不過,這時是真帶上了他的真感情。
“我記住了,爸,”羅維鄭重的說。
梅義良有些詫異的看著羅維,作為馮玉萱的長輩里,和羅維接觸最多的人,他也第一時間感覺到了羅維身上發生的變化,他很欣慰。
我是從什么時候起,由一個有些混蛋的家伙,變得負責任起來呢?他忍不住回想。
可能大多數男人,都會有這一天吧。
樓梯上,蔡虹也高興的拉了馮玉萱一下,小聲的在她耳邊說,“你沒看錯人,”
梅建中看了眼墻上的鐘,“好,時辰到了,玉萱呢?”
樓上的女眷們擁著身上穿著西式的衣服,腳上卻穿著繡花鞋的馮玉萱走下來,“爸,”馮玉萱在馮振昌面前停下來。
父女兩個,沒有擁抱,沒有任何的身體接觸,馮振昌扶著椅子,“你好好的,”
他站在家門口,跟那些來迎親的人握手,眼睛卻一直在前面那一塊紅色上面。
很快,家門口就只剩下他一個人,他看著女兒坐進車里,好像還朝這邊張望了一下,朝那邊揮了揮手,因為隔得太遠,馮玉萱看不到爸爸這會緊咬著的嘴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