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一平這個天生怕冷的體質,讓他一出機場就老老實實的穿上了外套,前晚和昨天,還在樓頂吹風,還在海上吹風,回到首都,可不敢有這樣的閑情逸致。
其實這會天氣還好,陽光很燦爛,天很藍云很淡。
擱十多年后,到這時節,這樣的天氣,可是過一天少一天,那會再過個把兩個月,霧霾天會是常態。
看著路兩邊依然蔥綠的行道樹,看著離家,不是,離那套別墅越來越近,馮一平心里,卻突然有一種走親戚的感覺。
這個自己學習、工作、生活了好幾年的地方,現在,真是越來越沒有家的感覺。
家,可以是在馮家沖,爸媽在的地方,可以是在硅谷,黃靜萍和阿曼達在的地方,也可以是在華盛頓,馬靈和文森特的那套房子里。
但肯定不是現在自己又要一個人孤零零的呆著的這兒,這兒現在越來越像自己的一個落腳地。
離別墅越近,他越來越想他們,還有,那位這會還呆在沙漠,就一直不想回家的孤雁。
“小叔,明年也帶我去廣交會好不好?”小侄子文輝卻不理解馮一平的此刻的感觸。
和哥哥一樣,他現在還沒去過真正的南方,特別是聽說小叔還去了香港。
那么多電影電視劇里見到過的香港,那也是他非常向往的地方。
歐文連忙打手勢提醒他,注意前方。
“你要是英語過關,我下個月就帶你去美國,”
“真的?你放心,我保證行,”他的嘴巴恨不得咧到耳朵后面去。
年輕真好!單純真好!
這小子,小時候吃上一塊水果硬糖,就能傻樂上半天,現在已經成人了,卻還是這么容易滿足,自己要是也像他這樣,那也會輕松很多。
只是,在他眼中依然沒長大,一直無憂無慮的侄子,其實照樣有著自己的煩惱。
到了家,馮一平前腳剛進書房,他后腳就跟了進來,囁喏了好幾回,終于擠出一句話來,“小叔,我爸,他跟我們打電話,說想定個日子,想問問我們意見,”
“定日子?”馮一平一愣,過了一會才反應過來,“你爸這是打定主意要重新跟人成家過日子?”
隨著馮家沖的日子越來越好,這兩年,不但馮家沖的適婚男女青年很搶手,連馮華富這樣的鰥夫,一時也成了不少人眼中的香餑餑。
兩個孩子都已經拉扯大,而且一參加工作,起點就這么高,一個給馮一平開車,一個給嘉盛的女總裁開車,跟在他們倆身邊,以后還會愁沒出息?
不但不會是家里的負累,反而能強力的反哺家里,馮華富這個看起來會越來越快活的單身漢,那真是四里八村那些媒人眼中的頭號種子客戶。
沒轍,跟馮振昌馮一平他們關系親近的人里,目前年齡夠又合格的,還真只有他一個。
馮一平聽媽媽也說過,去年開始,他家真是熱鬧得不行,剛開始還是一些離過婚的父女,現在都有那沒出閣的姑娘也中意。
當然,媽媽說這話的時候,也是極驕傲的,她把這一切都歸功到自己兒子頭上,不是兒子,大家的日子哪會有這么好?華富哪能這么搶手?
這還真定下來一門?
聽到馮一平的話,文輝悶悶的點點頭,“嗯,”
“坐,”馮一平把他拉到沙發上坐下,“這是好事啊,我記得你和你哥,原來也是同意的,現在這是怎么回事?”
“我想我媽,”文輝的話里都帶上了哭腔。
這個還真是!
“我媽走的時候,我還不記事,”
別說他,他那個性子剛烈的媽媽,喝農藥走的時候馮一平都不大。
“我是看爸壓在箱底的結婚證才記清楚她的樣子,但是,不管什么時候,只要想起她,只要提起‘媽’這個字,我就覺得很暖和,好安心,就像小時候她抱著我一樣,”
“閉上眼睛,好像還能感受到她,總覺得她好像就在不遠的什么地方,看著我,那時候,我總覺得我的心跳,就是連著她,我在這邊,她在那頭,”
所謂的血脈,就是這個吧!
文輝抬起袖子擦了一把眼睛,“小叔,我只有一個媽,我不會再叫別人媽,”
“我理解,我理解,”馮一平摸著他的頭,這些天,真不該把他一個人留在這。
有些事,就是不經想,時間和空間都隔不斷。
有些位置,就是沒商量,誰都不能取代。
“原來他們問我的意見,我覺得沒事,可是我現在,越想越難受,”
“我理解,”
是啊,很多事,總是要事到臨頭,才發現難以承受。
“文輝,你也別難過,”馮一平起身給他倒了一杯水,“你放心,不管是在心里還是在生活中,不會有人逼著你叫別人媽,”
“我也理解,這個時候,你肯定特別想你媽媽,其實不止你,你哥哥在想她,你爸爸,肯定也在想她,”
“這么多年,他一個人把你和你哥拉扯大,挺不容易,對不對?”
文輝不說話。
看來因為這事,還真的有些遷怒馮華富。
“你們都已經長大,他現在也不年輕,作為一個成年人,一個兒子,你不但要想著媽媽,也要想著爸爸,”
“讓你爸爸晚年過上好日子,也是你們的責任,對不對?”
“想想你爸爸,不但不容易,其實也挺可憐,是不是?”
“你和你哥,現在都離家千萬里,你難道就一點都不擔心你爸,你難道不想他身邊有個能關心他的人,替你們照顧他?”
“我能照顧他,我們能讓他過上好日子,”文輝低聲說。
“你啊,打個比方,你爸現在生病了,就說是感冒發燒,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頭暈、乏力,做不了飯,你怎么照顧他?馬上趕回去?你做不到吧,頂多是打個電話,叫鄰居幫著照顧他,可是,鄰居能這樣照顧他幾回?”
“就算你做得到,你馬上趕回去,那些小毛病,估計已經好了,”
“就算你做得到,你過上幾年,也要成家,你媳婦能保證做得到?”
“有些事現在你可能想不明白,等過幾年你就會清楚,成年之后,能把你照顧得最好的,只能是你的另一半,這個位置,同樣誰也替代不了,”
“你以前不也是這樣想的嗎?現在一時轉不過這個彎來,也沒關系,你可以不贊同,但是,最好也不要反對,行不行?到時你要是確實不愿意回去,也沒事,同樣沒人會勉強你,”
馮一平相信,在這件事上,不關是華富哥,還是決定跟他一起過日子的那位,應該都會有這樣的心里準備。
兩個兒子,現在說小不小,都成人了,參加了工作,但現在說大也不大,都還沒成家呢,有些事,一時轉不過彎來,想不通,也可以理解。
“你好好想想吧,這兩天你不用跟著我,還是在創業園上班,過兩天,等閑一點,我帶你去看香山紅葉,”馮一平現在也有些莫名的煩悶。
侄子這番話,也讓馮一平止不住的想起了很多心事,于是中午吃飯的時候,他和侄子興致都不高,帶得吳倩也小心翼翼的,只有歐文,依然沒心沒肺的吃得不亦樂乎。
勉力讓自己堅持著在辦公室工作到晚上7點,看著案頭那一大堆待處理事項,馮一平難得的沒有加班,吃過晚飯,又難得的在10點前躺到床上。
可是,一直睡不著。
時間和空間隔不斷的想念,有很多種,無法被取代的位置,也不止一個。
不管是睜著眼睛,還是閉著眼睛,馮一平現在腦海里想的,全是原來的那些事,全是,張彥。
侄子的這番話,好像開啟了一個閥門,這兩年,因為愧疚,又因為太想,所以不敢想,因為太想見,所以不敢見,從而一直不愿去想,一直壓抑的事和情感,一下子傾瀉而出,波濤洶涌。
回憶里,一幕幕那些平常日子里的小事,帶給自己的滿足,即使現在所有的這些成就,依然無法替代。
連以前那些爭吵,現在都讓他無比懷念。
原來那十多年相濡以沫的日子,也讓他一想起張彥,就有一種血脈緊密相連的感覺。
可矛盾的是,讓他覺得無法面對和難以啟齒的是,自己現在已經有了兩個孩子,這些,同樣跟他血脈相連。
以前和現在,對他而言,一樣難以割舍,不,是根本無法割舍,不可能割舍。
有些閘門一旦打開了,那就很難再合上。
3點多的時候,依然輾轉反側的馮一平,干脆披上一件睡袍,到院子里轉圈,此時的他,對張彥的想念,從來沒有這么無法抑制過。
同樣,此時的他,也是從來沒有這么躊躇過。
為什么張彥在外旅游這么長時間,馮一平一直沒有去找她?因為他知道,這一次見面非常重要。
所以他非常擔心。
如果這一次見面沒有取得想要的效果,讓事情更無法收拾,他承受不了那樣的后果!
也可以說,他是在逃避。
但是,有些事情,總是要面對,再準備,馮一平也覺得不可能準備得更好。
他停住腳步,朝不知道什么時候也站到院子里的文輝和歐文點點頭,撥通了吳倩的電話,“通知托管公司,盡快跟我申請新航線,明天,越早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