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在城里的人,往往總要等季節來到些日子之后,才注意到新季節到了。
厚衣服慢慢穿不住,街道邊的樹綠了,花壇里的花次第開了,哦,春天到了,然后都還沒能抽出時間去踏春呢,街上的女孩子齊刷刷的露出大腿,夏天已然到了…。
對農村的人來說,這就完全不是問題。
因為種田這事,必須得靠天時,什么時令,就做什么時令的事,要是錯過了,那就一年都沒有收成。
所以,他們格外喜歡秋季。
他們的秋天,和城里的孩子,在作文里寫的秋天,“秋天到了,這是一個收獲的季節,天氣涼爽了,大雁開始往南飛,它們在天上一會排成人字形,一會排成一字形…”,不一樣。
和城里的那些大人們擔心的秋天,“今年究竟什么時候,是觀賞紅葉的最佳時間呢?”或者是“大閘蟹不會又漲價吧?”“今年得準備送多少月餅?”,也不一樣。
他們的秋天,真的是一個收獲的季節,田里的稻谷成熟了,得趕在下雨前搶回來;樹上的板栗熟了,也得趕在它們掉到地上之前打下來;黃豆、芝麻、紅薯…,地里的所有莊稼,也都要在秋天一樣樣的收回家里。
倉里、房梁上慢慢滿了起來,他們心里也踏實起來,至少一家老小明年的溫飽有了保證。
這些收獲,真不好用錢來衡量,幾個早上在田里幫家里收割谷子的小年輕就在嘀咕,“辛苦這么長時間,看起來這么多東西,其實還不抵我一個月的工資,我一個月的工資,就能買回來一大倉谷子,還比我們這的谷子好吃,”
話音剛落,一只解放鞋打在他身上,他老子提著鐮刀,用掛在脖子上的毛巾擦了把汗,“要是我們都不種田,你拿著錢到哪里能買到糧食?”
“上了幾個月的班,就看不起你老子了嗎?要不是有這些東西,你能長大這么大?”
“你說是不是三叔?”他問正好的經過的馮振昌。
“是,不是什么東西,都能用錢買,這樣的家伙,該打,”
92年之前的每年這個時候,不也都是他最大的盼頭嗎?雖然現在早就不靠這個過日子,但為了家里每年的口糧,他們依然種了一塊田。
不多,估計也就十多擔草頭(剛收割的谷子),約好了幾個侄子下午一起幫他們收回來。
其實按這幾年的慣例,到時肯定會有很多人來幫忙,去年吧,也就半個小時的功夫,田里的稻子全都割完,捆成了捆,再十多分鐘后,就整齊的垛在曬谷場上,等著脫粒。
“你家的什么時候收,提前言語一聲,”
“不用麻煩,我家就那么小一塊地,幾個侄子說不用我們動手,”
雖然他這樣說,下午家里的那塊田一開鐮,馬上就聚攏了很多人,熱熱鬧鬧鬧的,有點像以前大集體的時候一樣,不少是放下自己家田里的谷子過來幫忙。
“這怎么好?還是先忙你們自己的,我這人手夠,”
“沒事三爺,看了預報,這兩天天氣好,在田里多長半天沒事,”
大家在忙,梅秋萍和廠里食堂的師傅,從廠里的小四輪上抬下一張桌子和一個大鋼桶,“吃碗水餃啊,我包了一下午,”
她早就想到了這一幕,忙完了他家的,大家還要繼續割自己家的,也沒時間坐下來好好吃飯,送點東西給他們墊墊肚子挺好。
“這個好,”不少人笑著過來拿碗自己舀。
剛剛還長在田里的谷子,現在都變成一小捆一小捆的躺在田里,接下來捆成打捆,再裝到小四輪上就好。
梅秋萍還一人塞上一包煙,“也不是什么好煙,不管抽不抽,都裝著,”
去年的時候,她送來的是包子。
插秧,割谷,對農村來說是大事,按理呢,幫家里插秧和割谷的人,伙食得參照匠人的水準,要比較隆重,現在大家時間都比較緊,只能這樣意思一下。
當然,這會不好用錢來打發,或者是送一些花錢買來的成品,你那是罵人呢!
現在大家日子都好過了,自己動手做的東西,哪怕是下碗面,那才代表了你的誠意和心意。
等十二擔草頭在現在又變成打谷場的廣場上,堆成一個小垛,上面再蓋好一層塑料紙,馮振昌拿著鐮刀跳上車,“你先吃吧,我去給他們幫幫忙,”
“小心點你的腰,”梅秋萍在后面喊。
農村做事,就是講究而個將心比心,大家幫著把自己的谷子收了回來,然后你就舒舒服服的躺在家里看電視?這樣的事,他們做不出出來。
馮振昌這一忙,就忙到了晚上十點鐘才回家,挺累,但精神還挺好,“快燒水,我洗一洗,”
“不先吃飯?”
“又是面條,又是包子,吃了幾家,早飽了,好多年沒這樣點著燈搶稻子,”
“你看你,”梅秋萍接過他的外套,都濕乎乎的,“你上了年紀,比不過那些壯勞力,要不明年我們不種田了,省得這么辛苦,”
“怎么能不種?再說,辛苦個什么?別看出的汗多,那是因為天太熱,我就是搶著做重活,他們也不讓啊,”
雖說不餓,等他洗完澡出來,梅秋萍已經擺好了幾樣小菜,還主動給他拿出來兩瓶說是德國的啤酒,馮振昌美滋滋的喝著,“還真有些大集體時候的感覺,”
“大集體有個什么好的?”梅秋萍說,“不過,這日子好起來,這風氣也跟著好起來,還真是不錯,”
“是啊,我們這里還能保持這樣的鄉風,真的難得,有些地方的村子里,現在跟城里也沒區別,左右隔壁有個什么事,同樣不聞不問,你找到他頭上,他還不樂意,”
馮振昌先感慨,跟著就自夸,“嘿嘿,說起來,這主要也是我們的功勞,我們熱心,大家都跟著也熱心起來,”
“得了,喝了點酒,就管不住自己的嘴,你是不是忘了什么?”梅秋萍說。
“忘了什么?”馮振昌不解。
“這個時候,按理是不是該給靜萍家送些節物?”
“你不說我還真忘了,是得送,該送,靜萍這孩子,都幫我們生了一個孫女,你理一理,我明天一早就給親家送到鎮上,”
“你說一平他們倆也真是,一到美國,就都不回來,他們的事,也該辦了啊,”
“最近幾次見面,不知道我是不是想多了,我覺得老黃好像是有點意見一樣,你說,他們是不是怨我們這事沒抓緊?”
“這有什么難的,明天直接問問他不就清楚了?你自己吃,我得去翻翻,看明天帶什么東西給他們好,”
省城,經過劉繼忠的再三努力,主要是一次次的送禮請客之后,在今天,他向工行貸款的一個億,終于批了下來!
和集團財務一起走出銀行大門,他感覺整個世界都美麗了幾分。
家里,在阿姨的協助下,沈雪也已經做好了一桌飯菜,聽到車聲,她笑靨如花的迎到門口,接過他手里的公文包,“恭喜你啊劉老板,”
“同喜同喜,”劉繼忠也喜笑顏開的摟著越來越有風韻的老婆,“嗯,好香,還是你做的菜最好,”
這些日子,為了貸款的事,頻繁的陪同銀行那些部門的頭頭腦腦們,出入各種樓堂館所,喝吐了好多次不說,吃酒店里的那些宴席,也都快吃吐了。
“老公,為了我們的新項目能順利開工干一杯,”
“這杯得喝,也為了雪你這一陣的辛苦,”劉繼忠笑著一飲而盡,伸出杯子,“再來?”
“這杯為什么?”
“為什么?當然為了答應你的事,”
“什么事?”
“呵呵,”劉繼忠伸出一根手指,“按現在的趨勢,這個項目順利結束之后,我們能進賬這個數?”
“一億?”
“嗯?”劉繼忠搖頭,“你再猜,”
“十,十億?”沈雪緊張得說都不會話。
“呵呵,對咯,”劉繼忠大笑,“你看,我們是不是又近了一步?”
“哇,太好了,”沈雪如小鳥投林一樣,輕快的躍進劉繼忠懷里。
“老公,你快點,”臥室里,燈光被調成了粉紅色,沈雪在嬌滴滴的叫。
“好咧,”劉繼忠用浴巾擦著頭發,關掉書房的臺燈,關電腦之前,順手刷新了一下,然后,他覺得自己真是手太欠,網上的那條新聞,讓他的好心情霎時消失殆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