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一平家一直都養貓。
小學四年級的時候,馮一平寫的我家的貓這篇作文,贏得了當年縣里小學生作文的一等獎,這是他們小學好些年最好的成績。滿校的語文老師對那篇作文都贊不絕口,爭相傳閱,但是具體寫的什么,馮一平現在一點都想不起來。他只記得,當時的班主任,也是他們班的語文老師的評語好像是,“寫出了自己的真情實感。”
家里養貓也是出于現實需要。
小時候家里雖然窮,但是倉里柜里還有房梁上,收的東西卻不少。稻谷、小麥這兩樣主糧不說,還有花生、黃豆、高粱、芝麻、蘭瓜、番薯等等很多,都很招老鼠,晚上睡覺,經常聽到老鼠在各處窸窸窣窣的活動。
老鼠夾子要花錢買,而且效果不大,老鼠藥用的時候要很小心,而且也起不了什么作用,最實用的還是貓。
都說貓是一種高貴的動物,確實是。它高貴主要體現在以下幾個個方面:
一是愛干凈。貓很講衛生,沒有看到它洗澡,但它總是很干凈。每次吃完飯,總會把自己的爪子還有身上黏到飯粒油漬的地方舔的很干凈。而且它方便的時候是避人的,結束后,會把排泄物給埋起來。
二是儀態。雖然生長在平民百姓家里,它走路的時候,總是不緊不慢,不卑不亢,不聞不問,不理不睬的,就像京劇里那些踱著方步的官員。任你如何急切的在叫它,它最多就懶懶的抬頭看你一眼,完了還是保持原有的節奏。
貓從來不會趴在地上,它要么以標準的姿勢蹲在地上,要么也占一把椅子,還是蹲在上面。有時候還會跳到灶上,跳到高高的碗柜上,以臥虎的姿態踞在上面。只有在寒冷的冬天,它才會放松一下,慵懶的趴在火塘邊的椅子上烤火。
三是貓很自立。養一只貓,你是很難覺得自己是他主人。它絕不會對你諂媚,不會因為你丟給它一塊魚就對你買萌,朝你搖尾巴。當然,在農村,也只有過年的時候,馮一平才有機會背著父母,丟一塊魚給貓。這時它會叫一聲,然后敏捷的跳過來,吃完了也不朝你“喵喵”叫的再要,只會默默的在那蹲一會,還有它就吃,吃飽了,地上的那些魚刺、肉骨頭的,它睬都不睬的。
更多的時候,家里只能用剩飯喂它,給面子呢它就吃幾口,好多時候,是大家吃完了飯,它會叫幾聲,等到你把飯盛到它碗里,它過去看幾眼,然后又跳回到椅子上坐著。然后不知什么時候它就不見了,等到下一餐,把它不吃的倒給豬,再給它盛上熱飯,它還是看上一眼,卻一口也不動。
渴了呢,它也不會隨便找水喝,跳到水缸上,輕松的抓住水缸邊沿,俯下頭去,用舌頭舔水喝。
還有,貓絕不會對主人諂媚。你逗它,心情好的時候,它不把這些放在心上,心情不好,它絕對會撓你。
當然,它也有分寸,只要你不是很過分,它的爪子不會太用力。
最后,是貓很大氣。晚上的時候,老鼠又出來活動,嗞嗞呀呀的,然后突然發出短促的尖叫,然后歸于平靜,那是貓在捕獵。然后夜里老鼠出來的越來越少,越來越小心,而貓呢,從來不會向你邀功。
還有,貓玩老鼠的場景,馮一平至少看了兩次。嘖,當時,貓貓那風姿,那氣度,是會叫人折服的。做一個不太恰當的類比,和孔明七擒七縱孟獲差不多。
從馮一平記事的時候起,家里養的第一只貓,是從外公送來的一只小黃貓,那只貓長大了,有一天出去后就再也沒回來,當時父母跟馮一平說,專門有人拿著網子網貓,那只貓可能被人抓走了。
第二只貓很有些故事。它不是從別人家里捉來的,可以說是自己送上門來。
那是一個冬天的晚上,村里另外一個塆的一戶人家,小孩滿月,白天請客,晚上放露天電影。在電視沒有普及的年代,這是農村少有的現代娛樂,馮一平當然跟媽媽姐姐端著凳子去看。看到中途,一只貓徑直跳到姐姐懷里,毫不見外的呼呼大睡,姐姐幾次把它放到地上,它幾次又回來,散場了還跟著走,攆也攆不走,后來媽媽說,那就帶上吧,這只貓就一直跟到了家里。
那是一只好看的貓,烏黑的毛,光滑的像綢緞,但在胸前,卻有一塊是純白的,黑白相襯,很是漂亮。眼珠稍帶藍色,很有神,兩腮左右各有三根胡子,很有氣度。
這只貓很神奇。
那年還沒建塆后的新房子,住在塆中的老房子里。因為給媽媽治病,欠了很多債,因此殺的年豬,家里只留下不到五分之一,其它的都賣錢還債。另外只買了些包菜粉絲,精打細算,勉強夠夠過年吃幾天,然后在正月招待客人的。
那天是臘月二十八,再過一天就大那一年年三十。下午開始,紛紛揚揚的下起了大雪,當時還沒通電,是點油燈,不過有窗外的白雪映著,倒是比一般的晚上要亮堂一些。
晚上的時候,剛招待了一批討債的人,馮一平和媽媽姐姐準備就著剩菜吃飯,這時大門“吱呀”一聲,貓擠開門走進來。姐姐眼尖,回頭看了一眼,看到它好像拖著什么東西,放下碗筷過去一看,然后就叫起來,“爸,媽,快來看,貓抓了一只兔子!”
大家都很驚奇,過去一看,果然,它拖著一只毛茸茸的灰兔子,個子看起來比貓自身還要大,也不知道它究竟是怎么抓住的。這只肥兔子,當然成了年夜飯時桌上的美食,這也是在那個并不寬裕的春節里,少有的給一家人帶來歡樂的事。
這樣的事還不止一次。當時蔬菜的品種少,隔年的六月,菜園里上一季的菜都老了,過季了,應季的菜還沒長成,用梅秋萍的話說,正是青黃不接的時候。巧婦難為無米之炊,主婦們想盡了辦法,那一段時間,大多數人家,吃飯只能用各種腌菜或者干菜頂著。
干菜算好一點的菜,一般都是是上年曬的蘿卜干、黃花菜干、蘭瓜干,或者是一些曬干留下來的野菜。
在那一個又一個青黃不接的日子里,馮一平吃了很多后來再也吃不到的菜。
他最不喜歡吃的,是花生芽。扯花生的時候,總有一些漏網之魚,過些日子一下雨,花生就發芽,冒出地面,人們在山上干活的時候順道揀回來,洗一洗,炒一下,加水一煮,然后端上桌,是當時桌上少有的帶綠色的菜。花生芽可沒有豆芽好吃,它青氣很重,稍老的又有些苦,苦味馮一平能吃,青氣很重,而且比茼蒿的青氣還重,他怎么也吃不慣,于是只淘一點湯,還是吃咸菜。
秋天青黃不接的日子還好。清理菜園,辣椒都要扯了,上面的一些沒長成的小辣椒,也不去籽,拿刀一拍,加油一炒,很下飯。
還有蔥,扯回來一大把蔥,洗干凈了加油一炒,很香,挺不錯的。
秋天天氣涼下來,幾家人合起來做一個豆腐,放幾天也不會酸。豆腐可以煎炒烹炸,花樣很多,算是好菜了。幾家人一分,每家都沒多少,吃不了幾餐。也沒有人家奢侈到隔幾天就做豆腐吃,在農村,日子不是那樣的過法。
于是梅秋萍就想辦法,把做豆腐剩下的豆渣拿回來,加油一煮,加辣椒粉,再撒上蔥花,雖然豆腥味還是很重,好歹不是咸菜啊。
就在這樣青黃不接的日子里,又是一天晚上,貓回來的時候,叼回來一條咸魚!又是意料之外的驚喜,于是一家人也不管它是從哪家叼來的,好歹開了一下葷。
誰知沒隔幾天,它又叼了一條回來!這下子,梅秋萍有些不安。當時在農村,丟一兩條魚,其實不是小事。好些人家菜園里不見了個小葫蘆,都會叉著腰在山崗上對著全塆罵上一陣,像這樣的咸魚,一下子至少兩條不見了,那是真值得當家的主婦在山崗上罵上半天。
但那些天,一直沒有聽塆里人家說丟了魚,那還好!于是大家都夸獎貓,真的很懂事,真的很為家里著想。
當然,有一次,那只貓也把馮一平結結實實的嚇了一大跳。那是一個夏天的午后,馮一平在床上午睡,半夢半醒時分,突然看見一只黑爪分開蚊帳,向他伸了過來,一下子就嚇出一身的冷汗。定過神來一看,原來是貓也來床上睡覺,因為角度的關系,那只黑色的貓爪當時看上去很大,像極了馮一平想象中的魔爪。
隨著馮一平慢慢長大,貓也慢慢老去。就是這樣一只善解人意,體諒家庭,注定是馮一平家一員的好貓,在馮一平四年級上學期的時候,一個初冬的上午,出去了,就再也沒回來。
過了幾天,正好是周日的早上,四伯來家里說,他看到貓就坐在山崗上的一棵桐樹上,已經走了。
馮一平當時沒有跟著去,馮振昌和四伯一起,把貓從那棵桐樹上拿下來,然后埋在山上。
這只神奇的貓,就好像是上天送給他們家的禮物,連它離開這個世界的方式,也是那么的與眾不同,那么的高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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