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信能看到這些南蜀遺民的重要性,作為與李信眼界差不多,甚至比李信還要高出一些的李慎,自然不會看不出來。
原本這十萬戶南蜀遺民,既打不過朝廷,也打不過平南軍,只能乖乖的給平南軍利用,成為南疆平衡的關鍵力量,但是現在平南軍已經和朝廷翻臉,也就是說,平衡被打破了。
或者說,南蜀遺民成了決定天平的重要力量。
固然,南蜀遺民與平南軍綁在一起,也未必打的過朝廷,或者說未必耗得贏朝廷,可只要南蜀遺民投向的朝廷,平南軍便會左支右絀,撐不了太久。
在這種情況下,李慎特別重視這些南蜀遺民,他親自從錦城出來,拋下了錦城里極為繁重的軍務,來到了漢州城。
要知道,在過去的十幾年里,李慎對于這些南蜀遺民,姿態一直擺的很高,從他繼任平南侯以來,沒有一次主動來過漢州城,都是李興主動去錦城見他。
但是這一次,時移世易了。
在漢州府城中心的一處相對豪華的宅子里,一身青衣的柱國大將軍李慎,與一個白衣人隔桌對坐。
向來不茍言笑的李慎,此時也是一樣,云淡風輕的坐在李興對面。
很顯然,兩個人已經不是第一次談話了。
事實上李慎已經住在這個宅子里兩天時間了,他與李興也前后商談了三四次,只不過還是沒有談出來一個結果。
平南侯爺一邊不慌不忙的泡著茶水,一邊云淡風輕的說道:“大殿下,這兩天時間你一直說要考慮,本侯也耐著性子在這里等了大殿下兩天了,不知道大殿下想好了沒有?”
李興這十來年時間,都多少有些畏懼李慎,這會兒哪怕是他站在上風,心里也難免有些害怕,聽到李慎這么說之后,這位大殿下眼角動了動,然后低頭苦笑道:“大將軍,漢州城的情況您也是知道的,這十萬戶遺民并不是全部都聽我一個人的,還有一些其他的勢力拿捏著,大將軍要容我幾天,我得慢慢跟他們商量。”
李慎目光中隱隱透露寒意。
“大殿下是南漢剩下的唯一一個宗室,南蜀遺民哪一個不該聽大殿下的?如果大殿下手下有什么叛逆之輩,本侯可以代大殿下出手,幫著大殿下清理門戶!”
李興長嘆了一口氣。
“大將軍,當初令尊帶人攻破錦城,是沐家人帶兵把我父從錦城里搶救了出來,那時是沐家人掌握兵力,后來雖然沐家人愿意把權柄交出來,但是他們手里至少還留了一兩萬人,大將軍如果有信心平滅這一兩萬人,盡可以現在就去。”
“反正我們這些亡國之人,是不太可能對自己的同胞提刀的。”
李慎當然也不會這么做。
本來他來漢州城,就是為了尋求合作,如果與沐家人動了手,且不說自己要死多少人,最起碼與南蜀遺民的合作就破裂了。
李慎深呼吸了一口氣,最終緩緩看向李興。
“大殿下,我大晉的太子殿下已經承諾幫你們復國,這是因為太子殿下落難,才會有的絕好機會,大殿下想一想,如果你們相幫朝廷,那個坐在京城里的偽帝,會同意你們南漢復國么?”
“你們相幫朝廷,我平南軍如果堅持不住,下一個被殺的人就是你們這些舊蜀人,大晉朝廷為了看住你們,這么些年不惜在南疆駐軍,大殿下應該能明白,姬家人不可能看著南蜀重新出現在世界上。”
“他們過了河,第一時間就會是拆橋。”
李興沉默了好一會兒,然后看了李慎一眼。
“李興焉知大將軍會不會過河拆橋?”
“這就要大殿下去賭了。”
李慎沉聲道:“兩邊大殿下總要占一邊,否則兩邊人都會找大殿下的麻煩。”
聽到李慎這句話之后,這個南蜀的大殿下愣了愣,突然想起了前不久李信說的話,他深呼吸了一口氣,對著李慎說道:“不瞞大將軍,我前些時候去見了一個人,他也跟大將軍異口同聲,說如今的南蜀,只有兩條路可以有。”
李慎沒有說話,只是淡淡的看著李興,讓他繼續說下去。
“不過那個人卻沒有像大將軍這樣,讓我選一個,他說兩條路走到頭,南蜀遺民還是逃不過死路一條,所以他給我指出了第三條路。”
說到這里,李興就沒有繼續說下去了。
李慎沉默了很久,最終開口說道:“大殿下去見誰了?葉鳴?”
李興搖了搖頭。
“如果沒有記錯的話,那個人應該是大將軍的兒子,如今朝廷征西軍的副將,爵封靖安侯。”
李慎先是愣了愣,隨即啞然失笑。
“李信還不成弱冠,大殿下莫非相信這么個小娃娃,也不愿意相信李某?”
李慎今年四十三歲,大殿下李興今年也超過三十歲了,兩個人看李信,的確像是看孩子一樣。
李興默默的說了一句。
“竊以為,道理不是盡出于長者。”
“那位靖安侯爺說的很對,如今我南蜀走哪一邊,基本都是一條死路。”
說著,他抬頭看著李慎。
“且不說幫了大將軍你,以后我們這些人的后果會怎么樣,晚輩只問大將軍一句話。”
李慎面色平靜。
“你問。”
李興一字一句的說道:“如果我南蜀十萬戶,全力支持大將軍,與大將軍一起浴血奮戰,請問大將軍,我們對朝廷勝算幾何?”
這一句話,就把李慎問到了。
這個大晉朝廷的柱國大將軍沉默了許久,最終老老實實的開口:“不會超過三成。”
“大將軍是個實誠人。”
李興繼續說道:“如大將軍所說,如果我們幫大將軍,可能還沒有等到過河拆橋的那一天,朝廷就把我們剿了。”
李慎無言以對了。
過了片刻之后,他站了起來。
“我明白大殿下的意思了。”
他對著李興微微抱拳,語氣仍舊保持平靜。
“如果大殿下不愿意幫助我平南軍,那么李某希望,大殿下能夠保持中立,不要相幫朝廷。”
說到這里,李慎又重重的加了一句。
“三十多年前,錦城里的慘案,系出于大晉朝廷,大殿下作為南漢宗室,莫要忘了這段恩怨才是。”
李興不冷不熱的說了一句:“三十年前,是令尊打進的錦城。”
李慎搖了搖頭。
“我父一輩子打仗,都是坐鎮中軍,從他三十歲以后,就再沒有自己拔過刀,錦城里的人,是死于武皇帝的屠刀之下。”
李興咬了咬牙,正要繼續說話,一個下人彎身走了過來。
“大殿下,沐家的沐英來了,說有急事要見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