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九章 鏡相
“越是深入，越是沉迷，越是醉心其中，你就越發地會感受到世界本來的面目。”作為命運之神，伊凡曾經和她的從神與信徒們說過這句話。
“就像是無比遙遠的兩顆星辰之間，唯一存在著聯系的蛛絲般纖細的橋梁，盡管它異常渺小，搖搖欲墜，難以被人察覺，但是，當你終于發現了它，這兩顆星辰的命運便可能會發生根本性的改變。”
“星辰的界限與星辰的結局，將會得到擴充。”
“你的道路與你的世界，也會隨之擴大。”
“贊頌吧，這是命運慈悲地贈予你的憐憫。”
“贊頌吧，這是命運平等地賦予你的權能。”
“贊頌吧，這是命運最初便交予你的寶珠。”
伊凡，伊凡的從神們，伊凡的信徒們，曾經都共同的以莊嚴的儀式贊頌過那至高無上的命運。
但是，直到眼下的這一刻，伊凡才如同實質般真真切切地感受到命運的那一縷脈動。
王鶴的話語，就像是一把鑰匙。
打開了伊凡的記憶，讓那些碎片如同走馬燈一般閃過她的腦海。
那些一直糾纏在心間的問題，如同雜亂且捆綁了無數個死結的線團，一瞬間，被人同時打開，簡單、輕松地平鋪成了一條直線。
自那個雪夜開始，所有的一切，所有的努力，所有的算計與經營，仿佛都像是為了這一天而準備的。
無助的她，得到了某人給予的機會，拼盡了一切，來到了這里扎根。
最終，她所得到的，似乎就是那個誰所賦予她機會的答案。
現在看來，就如同傳聞中，那由秩序的雙蛇所制作出的完美圓環，她早已深陷環的中心，迎來了一個又一個輪轉，卻始終在原地打轉。
先祖？
仇敵？
英雄？
吸血種？
這些，對于此刻伊凡而言已不再重要。
家族的陰暗面，詛咒的傳承，與黑暗世界間的糾葛，世人的看法，那個難以逃離的雪夜…
其實，王鶴只需要說出一個開頭，她便能憑借積累的龐大的經驗與知識去推演出王鶴所特意引導的未來。
看透王鶴真實的想法。
只是，那個未來，王鶴的用意，是她未曾想到過的“深淵”。
所以，從此刻開始，她下定了決心，必須從這個束縛了她無數載的“環”中走出。
這是她現在所認同的，對王鶴所賦予的一切，所引導的一切的唯一的回饋。
她的信念，就如同將自身靈魂作為燃料，焚盡一切般純粹與熾熱。
直至粉身碎骨，她也不可能發生丁點動搖。
主神，伊凡，第一次發現了貨真價實的命運。
那是仿佛毫無邏輯般的瘋狂與平庸的結合體，是沒有道理可言的“常理”。
“我會離開這里。這里不是我該存在的地方。”忽然，她向王鶴說出了她唯一想說的話。
王鶴停頓片刻，有點疑惑般地問道：“那剛才說的，都不重要了？”
伊凡認真看著他，點點頭：“是的，你想告訴我的，我已經大體明白了。在這個虛假之間里，又有什么會是重要的呢？”
“從你踏入這個世界開始，我的記憶已經出現了幾次變動，雖然難以察覺，但在你的提醒下，我還是發現了。”
“呵，就像是被編排好的劇本因為突發因素的要求發生了調整一樣——先后的順序，被改變了。”
“你是什么時候用乞討者的身份和我接觸的？”伊凡詢問王鶴。
王鶴看著她有些渾濁的眼睛，答道：“在進入這個小鎮世界的第一時間。”
伊凡張大嘴巴，吸了口氣，隨即點了點頭說道：“可是，你所說的，是我來到這里之前所發生的過往。”
“之前那個城堡，是我在過去的時空與記憶中截取材料所制造出的據點…本應該是那樣。”
“但是，現在看起來，我本身似乎才是用于制作這個據點一份的材料。”
“我應該是連接這幾片區域的樞紐裝置，一個比較重要的關聯點。這似乎是依托了世界樹這種材料才能制作出的特殊世界規則。你破壞掉了它，所以我才得以和你說出這些話。”
“不愧是被稱為‘世界樹’的根源之物，連我這種虛假的鏡像都能如同真物一般思考、擬態和表達感情。”
一時間，伊凡的眼淚不知不覺泛上了眼角。
“啊，真是…抱歉。我真的不知道現在該說什么…”
王鶴的眼前，是一個只存在于此處，被命運所束縛，連主神的分身都算不上的——偽物。
王鶴在思索著。
在那些紛亂的諸神似乎早已不存在的世界里，唯一發現的從神將王鶴引導至這個區域，它的目的究竟在于什么？
神格？
傳承？
答案似乎并非如此簡單。
王鶴在踏入城堡之前，心中早有準備。
所以，他上前拍了拍矮小的伊凡的左肩，給了她一個鼓勵的眼神。
“奇跡，不一定會出現。偶然，實則可能是必然。”
“你既不需要渴望，也不需要祈禱。一切傳奇與命運若非經由你親手操縱，那也不過只是紙上談兵的將軍遇到了井中望月的對手。”
“記住，不要看輕（清）自己。”
“這個世界唯一的寶物，不是那根世界樹的權杖，也不是某人所暗示的藏在這里的什么所謂神格。而是你！這個繼承了伊凡這名主神所擁有的一切，包含的一切，賦予的一切的，真實存在于這里的你！”
王鶴后退了兩步，無比認真地問道：“容我再次正式向您詢問；請問，你的名字是？”
“我…我是伊凡。”猶豫了片刻，她咬著牙說道。
那原本渾濁的眼神之中所迸發的堅定，似乎要將一切的謊言點燃。
“是的，你是伊凡，是司掌命運法則，世上僅此一位的神祇——伊凡。”王鶴呼喚著她的名字。
然后，他大聲地詢問道：“所以，你打算怎么離開這里？”
午后，被城堡的瓦片所折射、所拋下的陽光是金燦燦的，異常的耀眼和灼熱。
風，正緩緩撫拂過在某個廣場上躺著休息的男人的臉龐。
這名來自某個國家的落難王子，命運的信徒，正在這里等待著某個既定時刻的到來。
他口中喃喃著某個名字。
眼看，太陽即將落下。
對于他來說，世界，也即將隨著落下的太陽迎來新的“光明”。
突然，他的思緒被一個聲音打斷。
“這不是凱特殿下么？好久不見！”
“不要擺出厭惡的表情。今天是你信奉的神讓我來跟你聊聊關于‘今夜’即將發生的傳說。”
望著像是發現了什么，忽然變得呆滯的凱特，王鶴和身旁的成年狀態伊凡說道：
“在一個環所定義的時間末端，再怎么繼續滾動也只能回到起始的位置。但是，如果有兩個環相連，那世界將會得到名副其實的改變。”
“伊凡，這是你的理論，由你自己來實踐。”
說完，王鶴抬起頭，將這個世界剩下的為數不多的光明重重銘刻在腦海之中。
他的思緒也隨著光明的消逝，落入了寂靜的塵埃之內。
“世界樹，創造的似乎不只是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