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鶴現在還好。
至少,他自己是這么認為的。
可是,現實與他淡定的態度卻處于完全相反的對立面上。
他現在所歷經的事件,從旁人的角度來看,完完全全就是一個糟糕到了極點的噩夢。
“這不可能…”諾妮爾像是察覺到了什么,口中喃喃自語道。
因為各種雜亂的心理活動,她陷入了驚愕的狀態,大腦變得像當機了般,一片空白。
她不知道該如何去看待現在的王鶴。
在她所生活的這個世界,人類有一種本質上,類似于歸宿的東西。
那就是——種族。
如果一名人類的種族可以被改變,那就意味著:
無論那名人類轉變成了什么,都等同于在瞬間,降低了階級和檔次。
從霸主,淪落成為了某種更為低級的個體。
而人類在對待不對等的低級個體時,是無需遵循和人類同等的法律或者道德的。
倒不如說,應該盡情利用,肆意使喚,才能最大限度揮出它們的價值。
諾妮爾意識到,王鶴此刻正是變成了這樣的“低級個體”。
她對王鶴的尊敬、好感,與她經歷過的人生,她的習慣相碰撞,心理上的矛盾糾葛著,折磨著她的認知。
而在她一旁,學者梅莉凱也同樣未曾料想過會是現在的這個場面。
對梅莉凱而言,眼前的一切就像書籍中才能出現的故事一般,將原本“不可能出現的現實”就這么赤裸裸地擺在了她的面前。
顛覆式的新奇,通常具備極大的誘惑力。
但是,若不是在書中,而是要在現實接納它,就好比要在現實面對“未知的怪獸”,就必須要具備同樣顛覆式的心理承受能力。
實話說,梅莉凱有些難以承受。
因為,在這個世界,一名崇高而驕傲的人類竟然會被剝離掉他最根本的“種族”?
并且,在脫離了人類的身份后,竟然還被貶低為一名最下層,猶如工具的NPC?
“難以置信…”
“這簡直就是對“人類”這個詞匯的最大褻瀆!”
諾妮爾與梅莉凱,都因王鶴的遭遇而影響了自身的情緒。
通過手環的提示,通過規律的認知,她們能夠輕易辨識到:王鶴,已經不再是先前那個王鶴。
他不再自由,不再言語,不再和她們對等。
他的瞳孔中出現了作為“NPC”的象征——那一層微弱的,能被人類利用工具感應到的“網”。
此刻的王鶴,他面對的正是:
作為一名貨真價實的“NPC”生存著的現狀。
他的某種本質,已經被改變了。
這就是“懲戒”。
現實,不再是他熟悉的“扮演NPC”的模式。
而是被支配著他的“系統”,被束縛著他的“規則”,聯合起來構筑而成的一個“人偶舞臺”。
他,即是偌大舞臺上唯一一具人偶。
“從現在開始至‘禁止令’撤除,不允許直視人類,不允許和任何人類進行交流。”
“若違背了這條命令,你的役期將額外延長100年。”
“C12,只有忠誠于命令,才能讓你延續下去。”
王鶴靜靜地看著眼前忽然出現的事物:
一個懸浮的,熟悉的系統面板和上面顯示的三行能夠被認知的文字。
他陷入了沉思。
“這是現實,不是玩笑。”
聽著耳旁的電子音,他理解了現狀。
然后,他帶著一如既然網的平靜,開始了細致地觀察。
從面板,到文字,到聲音,再到每一個角落,雖然他仍舊無法控制身體,但是五感能夠獲得的一切,都是他的情報來源。
“面板的操作界面和《虛空》出奇的類似。”
“無法探查自身屬性,不具備其他《虛空》相似的功能…似乎只是個單純地任務接收模塊?”
他一邊搜尋著,一邊分析著。
思考,沒有停止過片刻。
然而,就在這個時候,一位意外來客打斷了他的專注。
剎車的聲音,腳步聲,某種金屬碰撞到地面的摩擦聲。
緊隨這些聲音到來的,是某個王鶴未接觸過的個體,以及它所述說的語句。
“兩位市民,晚上好。注意,請與那名躺在地上的NPC保持一米以上的距離,它屬于精神類的危險品。”
聲音的主人見現場的兩個人類女性沒有動作,繼續說道:“根據命令,我將負責回收并處理掉這名NPC以保護各位市民的安全。期間給你們造成的驚擾,我代表市政中心表示歉意。”
“如果有相關事項需要咨詢或申請的話,請于明日工作時間前往市政中心進行咨詢、辦理。現場將不接受任何詢問,以避免影響工作進度。請放心,一切都會在‘城主守則’的制度下內迅速完成。”
聲音結束,梅莉凱見狀,退后了幾步。
而諾妮爾依舊沒有反應。
聲音因此作出了最后的宣言:“請注意,如妨礙本次回收任務,將視為對‘城主守則’的根本性違反。違反者將會被剝奪掉這座城市的市民權和沒收一切歸屬這座城市的財產。”
“以上。”
諾妮爾抬起頭,看著從眼前這具從堡壘戰車中走出的大約兩米高的機械人形,臉色有些白。
她和梅莉凱都知道,也都見過,這個類人的機械存在,正是“城市總AI”的一副外殼。
對人類而言,它是絕對公正,絕對有益的存在。
是一個絕對效忠于人類,不會背叛人類的“工具”。
無論是教科書中,還是她們生活的經驗中,城市AI,都給人以這樣的一種印象。
但是,它還具備一個層面的象征意義。
那就是:
它代表了城市的規則和“城主”的意志。
它是依據“城主守則”,來管理這座城市內的每一個區域的高度智能體。
對于城市內的人類市民而言,遵守它的建議,是義務,也是為了整個城市的人類共同利益的必然選擇。
除非,那名人類不再想享受市民的權利。
至于城主,就是“城主守則”的締造者。
他是一座城市如何展,如何規劃的描繪者,是受到任命和委派的公職人員。
他是負責管理人類的人類,也是城市中,掌控最高的權限的管理者。
所以,諾妮爾不應該違抗它,也沒有權限或力量去違抗它。
即便是這樣,她還是做出了一個不合理的決定。
畢竟,她是異類。
而王鶴在她看來,也是異類。
所以,他們就理所應當的,是同類。
側后邊的梅莉凱觀察到了諾妮爾表情上異樣,在諾妮爾行動前,上前捉住住了她的手,把她徑直往后拉。
“你想做什么?別拉我!”諾妮爾不滿地掙扎著。
但是梅莉凱的力氣居然出奇的大,直接就把她拉退了幾步。
一米的距離,已經脫離。
“別吵。”梅莉凱的語氣,帶著一種極度的冷靜。
不是責備,而是冷靜到冰冷的一種“冷酷”。
這讓諾妮爾脊背有些涼,在甩開了梅莉凱的手以后,她就沒有再繼續輕舉妄動。
“我們是人類,就應該用人類的方法來解決。”
梅莉凱打開了背包,看了一眼那本被包裹得嚴密的書籍。
然后,她無視諾妮爾,走上前去和城市AI搭話。
她指著躺在地面的王鶴,說道:“AI,我正式申請預約這名NPC的支配權或者使用權,記錄下來后,請明天第一時間答復我。按照‘城主守則’,我的申請具備優先級,不要忘了。”
此時,機械人形正抓著王鶴,輕輕一提就抬到了它的肩膀上。
它聽到了梅莉凱的要求,回答了一句:“已收到,請等待市政中心答復。”
隨后,它就扛著王鶴,重新回到了那輛巨大的堡壘戰車中。
很快,車輛就在道路的盡頭消失了。
“走吧。”梅莉凱卸下了剛才的態度,恢復到平常的姿態。
“去哪里?”諾妮爾有些不情愿,說道:“你剛才的做法,敢保證它們今晚不會將亞伯先生怎么樣么?”
“不是今晚,是昨晚。現在已經是12點了。”梅莉凱透過眼鏡看了看她的古董機械表,強調了一句。
鐘面上,時針正好轉到了12的刻度。
而王鶴,此刻卻在車內面臨著一道選擇題。
“你即將來到這個地獄。為此,我將為你準備一個‘湯勺’。”
“A:身體的能力。”
“B:精神的耐性。”
“C:適當的財富。”
“D:有限的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