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周氏一脈傳承古老,先祖立家更是在春秋之前。
除夏商之外,我周家是華夏文明最古老的家族,即便經歷大破滅,舊時代結束,我們周家依然是聯邦最頂級的家族之一。
先祖率領人族,篳路藍縷,于失落之地為人類開辟出一條自由之路。
為了表彰先祖功勛,聯邦每本歷史書上都必然書寫著我周家的功績,周家將永遠屹立在聯邦旗幟之下,世代沐浴聯邦光輝......”
“然而,這是榮光,卻更是枷鎖。
現在你再看看我的這些族人,一個個享受著先祖遺留下來的余蔭,卻不知道這份榮光從何而來!破釜沉舟、艱難拼搏的精神被他們忘得一干二凈!
他們固步自封、畏首畏尾,死守著所謂的功績!自詡高高在上,自認高人一等!”
周芽衣的聲音停頓下來之后,這里陷入了安靜。
光從周圍的林間揮灑進來,在迷迷蒙蒙的霧氣里形成夢幻般的軌跡,霧氣的來源是林間的一池溫泉,溫泉水被古樸的石塊聚攏在一起,不安分地冒著泡泡。
梁樂深深吸了一口帶著硫磺味道的蒸氣,抬頭看向對面。
在那邊的煙霧迷蒙處,周芽衣坐在溫泉池邊沿,腦袋輕輕向后靠,枕著溫暖的石頭,頎長的脖頸優雅得就像白天鵝。
“我自小就耳濡目染,聽著先祖的事跡長大。
他們告訴我先祖很偉大,是啊,確實很偉大,我很崇拜他,也很驕傲自己的身體里,流淌著他的血脈。
我以為,他們要我成為先祖那樣的人,卻沒想到,他們只是想讓我知道,成為周家后人有多幸運!”
“他們告訴我周家有多了不起,告訴我一定要成為繼承人,我以為他們要我發揚先祖榮光,不能辜負聯邦給予我們的厚待。
可沒想到,他們只是希望我把權勢握在自己手里,不能被旁系分走屬于他們的利益…”
周芽衣的聲音很悅耳,伴隨著泉水翻涌時響起的輕微水花聲,在這片煙霧裊裊的水中,梁樂幾乎以為自己來到了瑤池仙境。
但他心里不知為何,變得有些沉重。
他是周芽衣唯一的聽眾,她用很瑣碎的語氣,說著這些事無巨細的話。而這些話,她平時是不可能和別人說的,事關她的煩惱,也事關周家的隱秘。
她只是想在這個時刻,特別想和梁樂說這些心里話。
周芽衣笑了笑,用手掬著水,輕輕往自己身上潑。
泉水終于觸摸到了她無暇的肌膚,但來不及留戀,就老老實實地沿著白皙的脖子向下流淌,劃過珠圓玉潤的肩膀,匯聚在精致的鎖骨窩里。
當窩里的水越聚越多的時候,終于從邊沿溢了出來。
水珠悄無聲息地滑下,匯入濁白色的水中,消失得無影無蹤。
“你覺得腐朽,可我只覺得悲哀......”
她是仰著頭的,梁樂的目光穿過迷蒙的霧氣,并不能看清楚她現在的表情。
但他理解她的心情。
“為眾人抱薪者,不可使其凍斃于風雪;為自由開路者,不可使其困頓于荊棘。
你們大家族現在所擁有的一切只是附帶,追根溯本,先輩們大無畏的犧牲與無私的奉獻,才是最應該繼承和弘揚下來的最寶貴的東西。”
梁樂一句話說完,氣氛又沉默了下來。
泉水升騰著,似乎也在反思他的話。
周芽衣忽然道:“你在偷看我!”
這是一個十分肯定的語氣,與此同時,對面的梁樂心里一跳,若無其事地移開目光,用輕飄飄的語氣掩飾自己的心虛。
“我沒有。”
周芽衣并不想在這個有還是沒有的廢話上浪費時間。
“你坐過來看,離得近看得才清楚!”
“我還能吃了你不成?你來嘛,官人”
最后兩個字,千嬌百媚,勾魂奪魄,如泣如訴,婉轉悠揚,低吟淺唱,繞梁三日。
“嘶!”
梁樂倒抽一口涼氣。
他不僅沒朝那邊去,反而不著痕跡地遠離了她一些。
“梁樂,我好像被泡暈了,你過來把我撈出來!”
“不,我害怕自己也沉下去。”
“我說真的!”
“我也說真的。”
山不來就我,我便就山。
周芽衣一聲嬌笑,慢慢站起來,搖搖晃晃地向著梁樂這邊走來。
破開迷霧,終見月光。
梁樂猛地捂住了眼睛。
這個臭女人,她竟然......她竟然!!!
“在絕地里條件太艱難,那個時候我自己都覺得丑,你現在再看看,我有什么不一樣?”
梁樂咬牙切齒,從牙縫里擠出來幾個字。
“你的浴衣呢?!”
“梁樂,其實我很好看的......好了好了,我這就出去。”周芽衣嘆了口氣。
然而水聲漸近,卻也不知道是騙了誰。
溫柔的波紋擊打在梁樂身上,就如同敲擊在他的心臟上。
他心里在狂跳,聲如擂鼓。
隨著周芽衣緩緩坐到梁樂旁邊,狂躁不安的水波卻漸漸平息了下來。
除了梁樂身邊多了個人之外,一切又恢復如初。
“那邊離泉眼太近了,有點熱,還是你這里的溫度比較好。”
想到剛才下水時,梁樂是在對面下的腳,差點被燙得沒一下子躥起來,周芽衣忍不住開始咯咯笑。
“以前看到過一本雜志,說女孩子適宜的水溫比男孩子高,居然是真的哎......”
被熱力升騰的泉水泡著,讓她的臉上呈現迷人的桃紅色,嘴角抿起一抹微笑,讓她嬌媚得如同三月春暉。
只可惜梁樂捂著臉,非常不解風情。
一陣涼風吹過,旖旎盡去,周芽衣還是笑著,只是笑容漸漸變得有些復雜。
“......你知道嗎,以前我問過家里的幾個孩子。
我問他們,你們長大以后要做什么?
你猜,他們是怎么回答我的?”
她笑出了聲,卻透著幾分難以言喻的哀婉。
“他們說,要像他們的父親一樣,從他們爺爺手中要來漂亮的車子和氣派的房子,要來花不完的錢去娶很多漂亮的女人,再也不要待在家里學習這些枯燥無味的知識......”
“放眼周圍,我的那些兄弟們,天天只想著抽喝嫖賭玩女人......
而我的那些姐妹,一心攀比炫耀爭權勢,恨人有,笑人無......”
“可我們是周家人啊,如果連我們十大家族的人都只想著享樂,那聯邦的未來又在哪里呢......”
梁樂一陣默然,輕聲安慰她:“聯邦里還是有辦實事的人,咱們見過了很多人,大家都在努力讓未來變得更好。”
周芽衣轉頭看著他的側臉,笑得有些慘淡:“沒那么簡單......
聯邦最激烈的不是與源獸的戰斗,而是貴族與寒門之爭,一個寒門出身的人,如果想為人們做點好事,你知道有多難嗎?”
“貴族把持著大部分資源,讓寒門子弟沒有上升通道,只能在戰場上搏命換取微不足道的資源。
為什么戰場上犧牲的大部分都是平民子弟......這一點你想過嗎?
為什么很多家族會招攬源武者?為什么他們能許下讓你們晉升高階的承諾?為什么每年源力藥劑的產出那么高,卻只能用貢獻度換取?
因為這個世界上的大部分資源,都掌握在他們的手里啊......
被招攬來的源武者,要么成為家族旁系,要么成為他們的打手。一個個家族繼續積蓄自身力量,繼續攫取著更多資源,讓寒門子弟的處境越發艱難,只能一次次浴血戰場,拿命拼搏......”
周芽衣痛苦地閉上了眼,喃喃道:“這種情況,已經足足兩百多年了,在我的眼前不是一片歌舞升平的世界,而是腐朽到極致的一根朽木,隨時都會折斷......聯邦明明每年都在變強,為什么還會一直節節敗退......
都是因為我們啊......
梁樂,都是因為我們這些家族的存在,讓聯邦一直在走下坡路…
再這么下去,聯邦真的會撐不住的…”
梁樂握著她的手,即便他很用力,可是這只手依然在顫抖。
“有很多話我不說,其實你也明白的......
桂城為什么會失陷......那些駐軍為何會被放棄......明明只需要一個五階源武者就可以輕易地趕去支援!”
周芽衣猛地站起來,手臂指向茫茫的后山,雙目泛紅。
梁樂怔怔地看著,這個看起來柔弱的女人,她單薄的身軀里有種讓梁樂高山仰止的偉力。
“都是那些老不死的!他們不敢犯險!他們視人命如草芥!他們的眼里只有自己和自己眼前的這一寸方圓!他們就像被拴起來的家犬,權勢就是牢牢系在他們脖子上的鎖鏈!”
“一旦聯邦的脊梁再也撐不住的時候,我們這些所謂的家族,都是喪家之犬!”
周芽衣深深吸了口氣,胸口劇烈起伏,聲淚俱下。
“可殊不知,覆巢之下,豈有完卵?”
明明是在溫泉中,她卻臉色蒼白,渾身止不住的顫抖。
梁樂長嘆一聲,伸手將她抱進懷里。
膚如凝脂,觸手滑膩,但梁樂心里生不出一絲旖旎,任何兒女情長,在家國大義面前都微不足道。
在這個女人渺小的軀體后面,她的身影竟然是如此的高大偉岸。
“我知道你為什么一定要爭奪繼承人了…”
梁樂輕聲道:“芽衣,周家先祖的榮光,我在你的身上看到了。”
周芽衣雙目泛紅,卻是嫵媚地笑,用指尖輕輕拍著他的臉。
“不要臉…你不止看到了,你還用手摸!”
梁樂要松開她,周芽衣卻伸出胳膊,攬住梁樂的脖子,伏在他的懷里,把腦袋枕在梁樂肩膀上,舒服得哼了一聲。
“不要動…你從來都沒有這么和我親近過,就讓我再奢侈一次,下一次又不知道是猴年馬月......
呵,女人都是貪心的動物,只要得到一些,就還想要更多。”
梁樂心里莫名紛亂,沉默了一會兒,問道:“你的家人我感覺到了,他們真的很強,很強。
剛才你說的那些話,你就不怕他們聽到嗎?”
“一個女孩子在泡溫泉,他們雖然腐朽,卻還是要臉的......聽到也沒關系,能罵醒他們才好,就怕他們聽不到......”
夕陽下沉,暮色漸濃,泉水還是十分舒適的溫度,但周圍的水霧卻是悄然濃郁。
周芽衣不著寸縷伏在梁樂懷里,神情溫柔閑適,乖巧地就像個貓兒。
她在享受著難得的靜謐和繾綣。
只是,對另一個人來說,情況就有些不太妙了。
前一刻還在被周芽衣的光輝打動,后一刻他醒悟過來,忽然發現情況就變成了這個樣子。
他渾身僵硬,一動不動就像個雕塑。
但人畢竟很難成為雕塑,如果看細微之處,可以看到梁樂的喉結在微微滾動,他的呼吸一次比一次粗重,額頭上的毛孔中隱約開始冒出汗跡。
他很煎熬。
真的,很煎熬。
梁樂強行壓下心里的燥熱,深深吸了一口硫磺味的水蒸氣,平靜道:“差不多可以了,起來吧。”
周芽衣摟著他的脖子,嘴角的弧度又拉大了一些。
臉頰在梁樂脖頸間親昵地蹭了蹭。
“我就不!”
梁樂心里沉重萬分。
千日防賊,沒想到一朝不慎,出了大問題。
賊不走空的道理,梁樂是明白的。
“你想怎么樣?”語氣沉重。
“我們原地結婚!”嬌笑連連。
“我還小,我聽不懂。”語氣嚴肅。
“給我個寶寶!”笑聲魅惑。
“放過我,我還是個孩子!”語氣顫抖。
“那姐姐就讓你成為大人!”面若桃花。
梁樂心臟在顫抖,他吸著涼氣,仰頭看天,死死地咬著牙。
“你給我起開!”
周芽衣嬌笑著,晶瑩的指尖一寸寸地在梁樂勻稱的肌肉線條上劃過,在他的耳邊輕聲呢喃。
“那姐姐就考你一個問題,答對了就放你走......”
“不準問之前那些我沒學過的問題!!”
“「小狗問小貓:猜猜我手里有幾顆糖,猜對了兩顆都給你。」
你覺得,小貓會猜幾顆糖?”
“猜啊,有幾顆糖?”
梁樂咕咚一聲,咽了口唾沫。
“......我該猜兩顆,還是五顆?”
周芽衣舔了舔嘴唇,在梁樂耳垂上輕輕一吻,瞇起了眼睛。
“小貓吃下了帶有氟硝西泮的糖,然后......
被狗太陽了。”
轟——!
溫泉里像是突兀炸開了一顆核彈。
劇烈的沖擊波讓周圍的植物齊齊倒卷,漫天水幕之中,一道人影沖出溫泉池,慌不迭地向著更衣室逃去。
夕陽的余暉照在他光溜溜的背影上,如同海豚般的線條,泛著優美健壯的光澤。
周芽衣手里抓著梁樂的浴衣,笑得就像只小狐貍。
“小混蛋,中了姐姐的美人計,看你還能逃多久!
說著說著,臉上漸漸浮起兩團暈紅。
“嗯......屁股還是那么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