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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孤獨,突然而至

  李天照怒問天的聲音,遠遠傳開。

  領路來的十戰將駐足回頭,沉默有頃,復有繼續沿路前行。

  劍在身旁,戰印會記下一個戰士的人生。

  一個人做過什么,戰印里的記憶會為武王所獲取。

  因而,對著劍說的,就是劍誓。

  那么,劍在身旁,原本也不能做任何對武王不忠的事情。

  很多年前,這戰士也這么想。

  但時間讓他看到的無數現實是,只要不是對著劍說的劍誓,哪怕罪孽深重,也不曾受過武王的懲罰。

  聲音,遠遠傳開。

  群山鳥驚飛,還有膽小的鳥,振翅時嚇的拋落一坨深綠。

  恰好落在一個樵夫的斧頭上。

  斧頭砍進樹身,斧背突然多了那團溫熱,而后,在樵夫的注視下,滑落地上。

  樵夫嘆了口氣,自言自語了句:“又換新人了。”

  村子里,一個孩子在地上畫格子,被吼聲嚇了一跳,定定望了會,等了陣,又沒聲了,于是扭頭問忙碌的村婦。

  “娘,是誰呀?吼的怪嚇人。”

  “沒事,九成九是換了新的百戰長,剛來的一陣子都會發發瘋,過些日子就好了。”村婦的淡定感染了孩子,就又繼續畫格子,開心的蹦呀跳的。

  聲音越傳越遠,最后徹底消弭于無形。

  山還是山,林還是林,村里的人們還在繼續做手邊的事情。

  李天照吼完了,情緒平復下來一些了,發現,他還是在這里,吼完了也還得要繼續當光桿子百戰長。

  “上告!必須上告!”李天照打定主意,事情如此古怪,必有蹊蹺,他絕不能就此罷休。

  可是…他現在連功績的依據都不知道,他怎么上告?

  上告讓他立即啟程?

  上告沒有告知他功績賞賜的依據?

  這不是他要上告的目的!

  此刻他也發現,對方的一系列操作簡直‘周到’,以至于他現在只能先等著功績文書送到。

  但到底什么時候到?

  李天照又氣又煩躁,各種亂猜,卻又全沒有結論。

  突然,外頭跑進來一個小孩,穿著開襠褲,鼻涕流下來一截,大眼睛眨巴著,奶聲奶氣的說:“你是新來的百戰將嗎?”

  “…是。”李天照壓下心里的煩躁,記起他的職責,現在管轄百山鎮,共有十八座村子。“出什么事了?”

  “是啊是啊,娘叫我來喊鎮長幫忙,咱家出大事啦!”小孩說完掉頭就跑,沒幾步,又回頭沖李天照催促說:“快點呀鎮長!我娘快撐不住啦!”

  李天照不敢耽誤,急忙跟那孩子在山路上跑。

  別看那孩子人小,在狹窄的山道上卻跑的挺快,全然不在乎一旁的陡坡。

  這么跑了三里多地,李天照看見座房子,孩子跑進去叫著:“百戰將來了!娘!”

  李天照過去一看,院子邊上,曬玉米的架子一頭掉了出去,一個年輕的婦人抓著沒掉的那頭,坐地上,拿腳蹬著場子邊上的石頭,頭臉漲的通紅,架子上的玉米堆積在另一頭,看起來隨時會把她一并帶下去似得。

  李天照連忙上前,幫忙拽起架子,那村婦終于松了口氣,卻累的夠嗆,就那么坐地上歇著,那孩子跑她身邊扶她,就聽她說:“我歇會,歇會…”

  李天照把架子擺好,皺眉問那婦人說:“不要命了?家里男人呢?”

  “咱們這哪有男人?一年到頭,過年回來一個月,別的時候都在外頭。”村婦看著架子上的玉米,邊拿袖子擦臉上的汗。“這些今年要上繳,能撒手么?”

  “玉米不挺多嗎?至于為這個把命搭上?”李天照還是不解,那村婦嘆氣說:“再多也禁不起上繳的多!”

  “不是三成?”李天照暗覺奇怪,不應該到處一個樣嗎?

  “三成就好了!這里上繳糧食都是七成!”村婦嘆了口氣,抱怨說:“以前百山鎮靠采山靈草過活,那時候可富了!本來沒人的山,就為了采藥,人多的成了十八村。山靈草功績高,上面喜歡,怕有人種糧食圖安逸,就從外頭提供糧食給我們,又對自種的糧食征重稅。上繳藥材三成,糧食七成,傻瓜也知道該去采藥呀。”

  李天照這才明白緣故,如此也就說的通了。“有糧食保證后勤,采藥也好。”

  “當時是好,后來藥越來越少,靠采藥都活不下去了,只能種糧食。反映了好多回,以前的百戰將也替我們說過,城長總是說讓大家等等,還會有山靈草采。城長就會說,也不過來看看,山上哪還有山靈草了!好幾年都沒人見著過了!大家伙活不下去,男人只能去外面,但凡立了點功勞的都申請了遷居出去,現在剩下的就是還走不了的。”

  李天照明白了,這里早就進入了衰敗期,那么問題來了,現在還剩多少人口?

  “百山鎮十八村現在大約還有多少人?”

  那村婦撲哧失笑,眼里笑意濃濃,覺得眼前這位新百戰長果然是剛來不知道情況,傻的可愛,就說:“什么十八村啊!早幾年前就剩個稱呼了,現在合計就剩下就九戶人,一戶算一村也湊不出十八村呀!”

  蒼天呀…

  李天照突然想起離開的那位百戰長留下的盒子,難怪十八村的資料用那么個盒子就全裝下了。

  原來,十八村早就淪落成了稱謂!

  人家百戰長手底下十個村隊長,就算都是望天村那樣的,起碼每個村隊里還有幾個在編戰士,幾個年輕的,幾個少年少女,湊一湊十幾個外調的總還有,十隊這樣的也是百多號人。

  他呢?

  光桿子百戰長不說,管轄的總共就九戶人,還都是在想方設法遷走的!

  說不定,過個兩三年,這地方的人就全走完了。

  到時候,只剩下他與群山為伍。

  李天照很快發現,他這么想,是不對的!

  因為他來的第四個月,村里出去的十幾個男人回來了。

  他們集體作戰,立了功勞,得了準許,九戶人全可以遷居出去。

  一戶戶人都興高采烈的跑李天照這拿身份證明,然后相約一起下山離開。

  兩三年?

  根本沒要那么久,就四個月,最后的九戶人也走干凈了。

  百山鎮,十八村,合計就剩下李天照一位百戰將了。

  “這破地方有什么好鎮守的啊!狩野豬啊!”李天照氣惱的時候,就是對群山怒吼。

  功績文書還沒送來,他想上告也沒辦法。

  但這么個地方,跟敵人交界隔著一片片的山林,這里又沒好東西,敵人腦子壞掉了才會不辭勞苦的翻越山群從這過來!

  這破地方,鎮守什么?

  李天照覺得不能繼續把時間浪費在這了,于是寫了書信,親自跑百多里路,送去城里。

  每次城長都說會向上申請,但沒有回音。

  李天照第三次去的時候,有人告訴他不用再去了,去也沒用,取消了百山鎮的編制,就少了一份物資配給,城長還會有管轄不力,致使整座鎮子消亡的罪責。

  那女孩見李天照憤憤不平,又急忙勸他:“你可不要生事!我是好心才跟你說這些,被城長知道我就慘了。再說你能做什么?把城長逼急了,他就把事情扣你頭上,說你來了,百山鎮就沒了,他難逃罪責,你更要承擔主要責任,最后還不是把你調去別的邊境,還得罰你多守好些年?”

  “我當然不會連累你!城長要功績,怕擔責任,但百山鎮的情況不是誰的錯,山靈草沒了,山村的人早晚都要走,怎么就不能如實上報說明呢?”

  “什么是如實?難道請萬戰將百忙之中來一趟百山鎮,滿山跑著驗證有沒有山靈草?是不是如實,說到底還不都是靠層層上報么?你說你的,城長說他的,上面的人不可能跑下來看,派個別人來又有什么用?城長給的起好處,你給的起么?人家憑什么要替你一個百戰將如實反映,放著城長的好處不要,還去得罪一個千戰將?這傻事誰干吶?說到底你是為了少守幾年少遭罪,可最后還得去別處守更多年。你說你生事,只是把事情越鬧越糟,這能是好事嗎?”

  李天照懷疑這女孩是不是城長派指派的,但看女孩小聲說這話還四面打量的謹慎模樣,卻又不像。

  但最關鍵的是,他發現沒辦法反駁,就如他此刻的處境,連功績文書都還沒有拿到。

  世界不是他想像的模樣,他是該一味的按想像去理解世間的事情,還是該冷靜的思考,設法重新去認識這些?

  “你為什么幫我?”李天照覺得他該選擇后者,他不想一直這么被動,徒勞,他想走出來,用真正有意義的辦法。

  “你長的好看,看著讓人喜歡唄。”女孩笑著,看見有人過來,迅速變成慣常的嚴肅模樣,裝作剛給他倒完茶水,離開了。

  李天照也起身告辭了。

  回去的路上,他在想,他要掙脫目前的泥潭,真正可行的辦法是什么?

  鬧,如那女孩的勸說那樣,等于把他和城長擺放在沖突的對立面,他何來勝算?

  李天照考慮著這些,一陣的心煩。

  他一直覺得,未來該是父母提起的那樣,當一個戰士,奮勇殺敵立功就是了。

  他本來構想的未來,就是不斷殺敵,不停立功,直到踏入武王殿復活了父母。

  但現實卻不是這樣,他想殺敵立功,就得先擺脫目前的處境。

  否則,他只能與群山為伍。

  他能在這里懷帶閑情逸致的聽鳥唱歌,看溪水長流?

  那樣看上一百年也進不了武王殿!

  等老了,倒霉得個健忘癥什么的,連父母模樣都不記得了,送他進了武王殿,也復活不了父母!

  李天照想著這些,邊自揮劍練招,在山林里隨意移走。

  過去他還每天巡走九戶人家的十八村,現在連這事也不用做了。

  這般練著,移走著,冷不丁抬頭,看見樵夫在那砍樹。

  這樵夫是個怪人,經常突然就出現了,又突然就不見了。

  話不多,砍樹的時候很專注。

  李天照過去,看著樵夫砍倒了一棵樹時,好奇的問他:“我早就奇怪,你砍那么多樹到底做什么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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