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那么一瞬,谷滿倉都懵了。
他在影視圈二十多年,跟蔣正淵搭檔以后,成名也許久了,久到,他都快要忘記這種被人拒絕的感覺了。至于蔣正淵,他應該從未有過這么糟糕的體驗。
的確…
蔣正淵目光深沉地看著江沅,許久,才問出一句:“你不愿意?”
“嗯。”
江沅點點頭,“謝謝您抬愛。”
得,態度很明顯了。
谷滿倉都不曉得說什么了,拿眼去看蔣正淵。
正在這時,服務員將兩大碗炸醬面端過來,放在了兩人面前。
“既然這樣,那我們先走吧。”
陸川三人已經吃完了飯,見狀,他便說了一句。
話落,率先站起身,抬步往外走。
江沅也跟著他出去,站到谷滿倉旁邊的時候,還露出個柔和的笑,稍帶歉意:“兩位老師慢用。”
谷滿倉蔣正淵:“…”
人到中年,這一刻,生生不知道拿什么表情對待這姑娘。
不過,江沅也沒想要他們什么回應,哪怕她在考編導,也不覺得自己未來會和這種行業大佬有什么交集。人家是站在行業頂層的人,主動伸出橄欖枝還被拒,想必,心情也不會愉悅。
默默想著,江沅到了店外。
江鐘毓隨后出來,開口問道:“現在就回去嗎?”
“我想回去。”
江沅看了眼陸川,說,“后天考試,我想再看一下書,考完這個學校,我們有時間再出去轉轉吧。”
陸川能說什么?
抬手揉揉她頭發,笑道:“行吧,聽你的。”
話落,三個人去路邊攔出租了。
面館內。
隔著一面窗,兩個男人收回了目光。
谷滿倉先嘆了一聲:“這姑娘,倒是和剛才那個,完全不一樣。”
那一個企圖心太重,這一個卻毫無企圖心,相比較而言,他對那一個還有點欣賞,對這一個,就有點無奈了。長時間處在這個圈子里,看過太多千方百計往上爬的人,也習慣了。
可他曉得,蔣正淵對前一個沒什么好感,對這一個,肯定欣賞的緊。
他喜歡純粹的人…
直到今天,他還記得從別人那兒聽來的幾句話。
當初,他在劇組見到了蔣正淵。這人年輕氣盛,自己投資自己導演,搭起了攤子要拍電影。隨身跟著幾個家里帶出來的助手,忙前忙后,一臉恭敬地喊他“三爺。”云京這地方,爺爺太多了。他一窮二白,不敢惹,也不敢靠近,一部影片結束后,卻有了跟人二次合作的機會。
惶恐呀,喝多以后跟副導演嘮了許多。
后來有一次,那個副導演說,蔣正淵評價他:“人挺簡單,沒那么多彎彎繞繞的心思,看著省心。”
就是這句話,讓當時的他倍覺侮辱,真是搞笑,老子是編劇,不是奴才,他將他繼續留在他的編劇團隊里,是因為他簡單?而不是因為他有才?
拼著一口氣,他就發憤圖強了。
有了今天的谷滿倉。
說到底,這世上哪來那么多的鬼才天才,很多東西,都有個厚積薄發,從實踐中得真知的過程,只是當你成名后,所有人看見的,首先是你的成名作,而不是那些塞滿了床下的廢稿。
就說蔣正淵吧,能打造出那么多精品,離得開團隊哪一環?從選角選劇本到后期宣發,這一環扣一環,所有環,那都是白花花的銀子,舍得銀子了,自然就有品質了,口碑定下來,銀子再源源不斷地來。本質上,這是一個良性循環,說一千道一萬,得靠投資,就像那句話,巧婦難為無米之炊。
有錢,有才,有魄力,才是蔣正淵。
他從出生起,就在生物鏈頂端,所以他喜歡沒什么企圖心,純粹的人。
剛才那小姑娘,很入他眼。
一手拿著筷子攪拌碗里的面條,蔣正淵只說了句:“吃吧。”
話落,他便低頭吃飯。
腦海里某一個構想,卻越發地明朗,清晰…
他想拍的新片,其實是校園霸凌題材,靈感來源于他兒子,那孩子有一天放學回家說起學校里的事——
外班一個胖女生,被人用記號筆在校服后面寫了個“豬”字,她頂著那個字在學校里走了一天,惹得很多學生竊笑指點,愣是沒人告訴她。他有點看不下去,提醒了一句。他朋友知道,卻說他沒勁兒,還打趣他,是不是看上那女生了?
兒子氣得回到家就捶沙袋發泄,他聽了事情,覺得真是耐人尋味。
現在這些小孩子,腦子里都裝了什么?
他們有沒有意識到,自己無意的幾句話,可能會在其他人那兒留下人生創傷?
這種多數人極有默契地欺辱,它體現了一種什么樣的規則秩序?
他越想,越覺得這件事值得深思,最近這段時間,也在下意識地收集這方面訊息,最后,有了切入的方向,腦海里那個女孩形象,也越來越清晰了。
她得有一張讓男人愛女人恨的臉,得有少女清純稚嫩的氣息,還得有溫柔沉默的氣質;她安靜的時候,渾身上下每個毛孔都好像會訴說,講故事;她得像個謎,讓人想了解想深挖;她得美,美到清絕,能引得少年人沖動,中青年欣賞,老年人憐惜;她好像上帝的杰作,又好像引人犯罪的甜美果實…
這樣一個人,打一開始,便不那么容易找到,所以他不著急。
可現在讓他遇見了,那,無論如何,也不可能放過。
江沅沒想到,她還會碰見蔣正淵。
這一天是二月二十六日,她和陸川、江鐘毓一起,在傳媒大學第一天筆試結束后,去商場吃了飯,便又一次沿著街道,散步到了酒店。
第二天就剩一輪面試,之后就能一起回家了。
出來這么久,江文秀那邊一直給她打掩護,說是馬上高考了,她住在他們家里,能好好復習一輪。因為家里龍錦云產期在即,江志遠也擔心江沅在家自己照顧不上,便只能同意了妹妹的幫襯。時至如今,江沅對這個姑姑也多了許多感激,抬步進酒店的時候,還在打電話。
“明天下午回來。”
“不用,我跟寶來他們一起,直接就到市區了。”
“嗯——”
笑著答應完,江沅掛了電話。
邊上走著的陸川開口說:“這還沒死心?”
他和江鐘毓,都看見了大堂一側,沙發上坐著的蔣正淵。
耳聽他說,江沅自然也發現了,有點無奈,正想避開,蔣正淵已然起身走到了三個人跟前,笑著開口:“又見面了。”
“我真的沒想過當演員。”
江沅開門見山地說。
這幾天考試,她被各種人騷擾過好些次,這句話,也不曉得說了多少次。
蔣正淵卻對她這句回絕無動于衷,只溫聲問旁邊的陸川和江鐘毓:“我想和她單獨聊一會,如果方便的話,二位能不能稍作回避?”
兩個男生都看向了江沅。
江沅抬手揉了揉眉心,點點頭道:“那你們先上去吧,我隨后就來。”
“我在邊上等你。”
陸川沒同意,給她遞了個眼色。
他們出了省,等于進了別人的地盤,蔣正淵又是影視圈重量級人物,也沒有必要將事情弄得太尷尬,說完話,陸川便走去一邊站著了。
“那我先上去了。”
江鐘毓跟兩人打了招呼,先一步上樓。
等兩個男生都離去,蔣正淵做了個“請”的手勢指向一側沙發:“坐著說吧。”
江沅點點頭,跟了過去。
兩個人坐到了沙發上。
蔣正淵便將茶幾上一個文件夾遞給她,建議說:“先看看這個。這個劇本大綱是我自己做的,如果你愿意出演,我可以從這個項目開始便帶著你,不到畢業,你肯定能獨立接項目。”
“我不會出演的。”
江沅沒接文件,又一次強調。
“都不看看故事再決定?”
“不用。”
江沅笑了一下,說,“您真的不用執著于讓我出演這個女主角,我既不是學表演的,對這個也沒有興趣。您只是從相貌上覺得我合適,的確太高抬我了,我不是當演員的料。”
“沒有人一開始是會演戲的,有我的班底在,這些也不需要你擔心。”
“我不會出演。”
說什么都沒用,江沅又一次地表明了態度。
蔣正淵定定地看了她一眼,突然說:“我這是一個校園霸凌題材的片子。”
江沅一愣。
蔣正淵又說:“實不相瞞,這段時間,我對你有了些了解,在我看來,這部影片女主角的人選,沒有人比你更合適,你能將她詮釋的很好。”
“可是我為什么要詮釋她?”
江沅在笑,說話的語氣卻已經完全變了,“有些事情,沒有人愿意體驗第二遍,哪怕它是假的。我不想詮釋,不想表演,也不想真真假假地把自己的傷口揭露出來給全世界的人看。也許您拍電影有自己的良苦用心,可是很抱歉,我沒有您那種深度,也沒有濟世的宏愿,我不愿意。”
“如果是為了賺錢呢?”
聽她說完,蔣正淵臉上溫和的笑容消失了,語氣卻仍舊循循善誘:“普通人,辛辛苦苦一輩子,可能也賺不到幾百上千萬,你出演這么一個角色,能帶來的,也許還不止這些。”
“很誘人。”
江沅苦笑著說,“真的很誘人,可是我做不到。”
她站起身,臉色疲倦,“真的對不起,蔣導。”
話落,轉身便走了。
看著她背影,蔣正淵的臉色有些崩。
多少年了,還真就從來沒遇到過這么軸的姑娘,潑天的富貴擺在眼前她連眼睛都不眨,自己這樣的身份,親自過來,她該不客氣,還是不客氣。
沒有深度?
沒有濟世的宏愿?
那她學編導是要做什么,搞笑么?
電梯里。
陸川按了樓層,垂眸瞅見江沅心不在焉,輕聲問道:“在想什么?”
“他說能賺成百上千萬。”
江沅看過去,嘆著氣說,“真多啊。”
陸川輕聲笑了下,打趣起來,“怎么,后悔了?我覺得現在追出去可能還來得及,蔣大導演都親自上門了,可見對你真的很看重。”
“你希望我當演員嗎?”
江沅突然問。
電梯里沒人,陸川一手將她拉到了自己懷里,耳語:“我恨不得將你藏起來。”
以往在學校,她就夠惹人注目了,轉到七班沒幾天,就有火箭班的書呆子跑來表白。這幾天更夸張,去了兩個學校考試,一堆記者追著要采訪,還有星探各種要聯系方式。
細細回想著,陸川“嘖”了聲,不爽地問:“真的心動了?”
江沅在他懷里,難得地又安靜又乖,兩條手臂松松地摟著他的腰,臉頰貼在他胸膛上,聲音輕輕的:“面對這么大的誘惑,應該沒人會不心動吧,可是心動也沒用,我做不來。”
她無法想象,有朝一日,自己成為一個公眾人物,所有的一切都被扒出來,成為眾多觀眾茶余飯后的話題和笑料,人要想獲得某些東西,總要有所付出,有所犧牲。
她不想成為一個被大眾議論剖析的人,再大的富貴,也只能舍棄。
“叮。”
電梯開門聲,讓她倏然回神。
陸川攬著她往出走,聲音里一股子寵溺輕狂:“不喜歡就不做,以后我養你。”
充滿少年氣的一句話,逗得江沅想笑…
褲兜里手機突然響起來。
她拿出來接通,便聽見江志遠問:“沅沅,你姑姑人呢?”
江沅一愣,“…在呢呀。”
“那怎么不接電話?”
江志遠在手機那頭納悶地說了一句,又朝她說,“那你給我叫一下人,或者讓你姑父給我回個電話也成。你媽可能要生了,我們現在去醫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