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沉沉。
一輛馬車出了宮門,嗒嗒的馬蹄聲在這寂靜深夜格外刺耳,一下一下仿佛是要踏進人心里去。
坐在車上的女子攥緊了裙角,良久才對身邊人開口道,“我方才......”
“不用說了,”男子沉默了一下,后又繼續道,“你沒事兒就好。”
安康聞言不再說話,可她明顯感覺出蔣云深生氣了,成婚那么久,他待她一直和顏悅色,從未如此冷淡過。
一直到回家后,夫妻倆再沒有說過一句話,蔣云深更是破天荒地去了書房,甚至沒有留宿在房間里。
方才他和裴祐分別站在安康兩側,但出事的一瞬間,她卻下意識地躲到了對方懷里,蔣云深伸出去的手尷尬地停頓在半空中,那一刻足有一生這么長,難捱至極。
且裴祐大抵是慌了,他明明對著三殿下,但見安康嚇著了,也只能接著,并沒有把人推開。
蔣云深從前以為她就算是塊冰,天長地久也總會被自己捂熱,而今才知道她不過是心里裝了別的人,再旺得火,燒開的也只能是鍋里的水。
攥緊了拳頭,那一幕在腦海中揮之不去,折磨得他一夜未眠。
而另一頭,裴祐也翻來覆去睡不著,躺在床上的少年趁著月色反復看著自己的手,方才他抱的人是安康殿下啊,安寧愣怔看他的樣子窘得他恨不得找個地縫鉆進去,明明要娶的人是她,怎么能不顧她,反而先去救她阿姐呢?
他雖是吃荀域的醋,可也幸而有他,在自己護著安康的時候把安寧拉開了,不然的話,被燒著衣裳的該是安寧了吧。
與二人的各懷心事又無法言說不同,臨湖水榭之中,來回踱步的男人明顯更為煩躁,“你說,占星祭祀的話什么意思,到底可不可信。”
這已經是他今夜第六次問這個問題了,斜倚在羅漢床上的人倒也沒有不耐煩,依舊回道,“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吧。”
礙于身上纏著藥布,荀域沒辦法把衣服穿好,只披了件外袍,語氣頗有幾分幸災樂禍。
戚長安瞪了他一眼,見他那個落魄的樣子,哼道,“明日叫太醫來給你看看吧,自己瞎涂些什么藥,萬一落了疤,你還要賴上我家阿寧不成?”
“還有,再做幾件衣裳,怎么,朕虐待你么?”
拱手做了個感謝的姿勢,荀域笑道,“陛下寬厚,幸虧叔父把我送到這兒了,不然我還不知要受多少折磨呢。”
露出一個這還差不多的神色,戚長安負手而立,“瞧你今日的樣子,對我阿寧倒確實有幾分真心。”
“何止幾分.....”
話音未落便被人打斷了,中年男人指著他道,“但是!幾分都沒用!朕早跟你說過,別打我家阿寧的主意,有那閑工夫多想想怎么對付你那個叔父,還有你們北國那些手握重兵的國公吧。”
見他不說話,幸災樂禍的成了戚長安,坐在羅漢床的另一側,拿起一盞茶道,“朕記得你有婚約在身,阿寧性子和她母親一樣,眼里不揉沙子,你后宮娶一堆,阿寧可受不了那個委屈。”
“這點啊,要等你有了女兒才能懂呢。”
“我就不能不娶么?”想著這父子倆莫不是商量好了,怎么說出的話都一樣,去年這個時候,他可是被戚安定嘲笑了一番呢。
大手一揮,戚長安不以為然,“欸,你莫不是傻的,能靠聯姻解決的問題,何必要費心想別的轍,帝王術你還不懂么,你阿爺沒教過你?”
“對了,”一拍大腿,男人佯裝恍然大悟,“朕都忘了,你阿爺也是只娶了你阿娘一個,可惜啊,紅顏早逝,就留他一個人不說,還遇上一個對帝位虎視眈眈的弟弟,臣子嘛,都是墻頭草,只是北國重兵,南國重商,我們怕外患,你們怕內憂。”
荀域忽然覺得面前這個人煩得很,冷著臉道,“陛下,我困了。”
正說在興頭上,忽然被人下了逐客令,戚長安不免覺得有些掃興,輕咳了一下,“好吧,那朕就先走了。”
待人出了暖香塢,荀域這才用沒有受傷的那只手撐著桌幾,手握成拳,眉頭也緊皺,疼得差點哼出了聲。
藏在屏風后面的人走了出來,少年見是她,松口氣道,“我都忘了,你還在這兒。”
“我給你的藥不會落疤的。”小聲嘀咕了一句,阿爺怎么能瞎說呢。
輕輕點了下頭,荀域應道,“算你有良心。”
“你怎么會突然沖出來,我都沒注意到你,你不是在行宮么。”
冷笑了一下,荀域挑眉,“是,你光顧著對那個書呆子笑了,眼里哪有我。行宮漏雨,所以陛下許我回來了。”
“…”安寧無語,從前這樣吃醋的都是裴祐,現在倒是換過來了。
想著他這個樣子也不會欺負自己,安寧坐到阿爺方才坐著的位置,手托著腮看向他,“你和我阿爺怎么這么熟,嗯?”
“我是質子,一舉一動都在你阿爺眼皮子底下,既不能禍害他的南國,也不能被人禍害了,他不盯著我怎么行?”
“哦”了一聲,安寧回想著剛才聽到的那些話,原來在阿爺心里帝王玩弄權術也是天經地義的,娶個女人的事兒,比打仗容易,一個人的一輩子,哪能和一群人比呢?
可是那一群人,并不會因此感激吧。他們甚至會覺得理所應當,白白葬送一個女子的一生而毫無愧意。
且她從前倒不知道荀域的阿爺只娶了他阿娘一個人,北國的先皇后早逝,所以他鮮少提及自己的母親。倒是阿爺從前總說,幸虧北國禍亂,南國這才沒有外患之憂。
安寧覺著吧,南國之于北國,就像從前的自己對荀域,肥肉一塊,一旦被盯上就只有任人宰割的份兒。
“想什么呢?”看她不說話,荀域起身道,“走吧,叫厲雨送你回去。”
暖香塢冬冷夏熱,尤其是夏日,關門憋氣得很,開窗又有蚊蟲,實在不是個好地方。他方才應該借著這一身的傷跟戚長安打個商量,給他換個住處才好。
“你這是轟我么?”安寧一臉不可置信,許是這一世他待她一直過于熱情,忽然冷下來,自己居然受不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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