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六章 都是可憐人

　　兩人吹著習習晚風，一路走到一個人少一點的地方，靠著露臺的石欄，尤里安愜意的瞇起眼睛，半晌開口道：“已經兌現了？”

　　聽著沒頭沒腦的一句話，凱撒斯卻是知會其意，輕輕搖晃著手中的酒杯，半晌后面色有些復雜的開口道：“是啊，大伯，三叔，阿里斯，迪力斯，我都得到了晉升，這一次因為你，米力西爾家族的權勢有了不小的提升。”

　　“哦。”聽著這個答案，尤里安平淡的回應了一聲，聲音中沒有一點的情緒。

　　凱撒斯托著酒杯的手微微頓了頓，又繼續搖晃著酒杯，任由杯中的紅色酒水來回翻滾著。

　　半晌，凱撒斯開口道：

　　“委屈嗎？”

　　迎著習習晚風，尤里安微微一愣，目光仔細的從凱撒斯的臉上掃過，還未開口，就聽凱撒斯自顧自的說道：“為家族做了這么多讓步，你會感到委屈嗎？”

　　這一次，尤里安聽明白了凱撒斯的話，微微偏頭，看著露臺下方星星點點的燈光，微笑著說道：“不委屈。”

　　“不委屈？先是犧牲了婚約，后來又犧牲了榮譽，這兩個對于一個人來說可能是最重要的東西都被拿走了，你沒有一點的難過傷心？”聽到尤里安的回答，凱撒斯情緒有些激動，音調也不自覺地提高了不少。

　　“注意，注意！”尤里安微微向后拉開身形，指著凱撒斯手中的酒杯，提醒著。

　　而這時凱撒斯才注意到，因為自己剛剛情緒的激動，在不知不覺間，手中的酒水灑了不少，現在紅色的液體正順著他的手指往下滴淌，眼見就要落在他紫色的長袍上了。

　　他沒好氣的瞪了尤里安一眼，將杯子放到露臺的石欄上，伸手從胸口處扯出了絲巾，擦了擦手后，將絲巾扔到了一旁的垃圾桶里。

　　而直到這時，尤里安才微微一笑開口道：“那凱撒斯你剛被毀了婚約，今天又見到仇人跟在自己弟弟的身邊，你是什么情緒呢？”

　　看著尤里安一副沒正行的模樣，凱撒斯氣不打一處來。不過忍了半天，還是將情緒忍了下來。

　　再次端起酒杯飲了一口后，凱撒斯長嘆一口氣，望著遠處的星火，微微有些出神的開口道：“我知道，你心中肯定有氣。有些事，不會那么輕易就會看開。”

　　輕輕抿了一口酒水，凱撒斯的喉頭微微聳動，眼中閃過一絲黯然：“在見到菲奧娜的那一刻，我腦中有無數種情緒盤亙，既是對她，也是對你。”

　　“我不知道我做錯了什么，才會被人毀約。”轉頭看了尤里安一眼，凱撒斯開口道：“在昏迷的那幾天，我整個人滿腦子都是恨意，我覺得，既是再怎么羞辱她，也不能解開我心頭的怨氣，唯一能讓我釋懷的，也許只有血，所有人的血。”

　　微微低頭，看著手中在燈光折射下散發著瑰麗鮮紅的酒杯，凱撒斯微微搖了搖頭，“可是我知道，就算我釋懷了，可是我的名譽，我的一生，也不能再次重來。”

　　“所以在醒來后，我想到了逃避。”

　　微微攤開手臂，做出一副擁抱微風的動作，凱撒斯閉著眼睛，開口道：“我想，如果跑到一個沒有人知道我，沒有人在意我的地方，那我是不是就不會再承受所有人異樣的眼神了？”

　　聽著他的話，尤里安眉頭微微一挑，若有所思。

　　可是凱撒斯卻沒有在意，沉默了許久，才開口繼續道：“但是我錯了，甚至錯的很徹底。”

　　“即使跑到了德瑪西亞最北面，最寒冷最窮苦的地方，我發現我仍然不能逃開那種異樣的神情。”

　　“我知道那些人都不認識我，他們的目光也許并不是我所想象的那般帶著惡意，甚至許多人還熱情的上來關心我，安慰我。”

　　“但是在我心中，仍然把每一個人的每一句話都當成了對我的嘲笑。”

　　“在某一個瞬間，我想到了死亡。”

　　“喂...！”聽到這里，尤里安不由自主的皺起了眉頭，對著凱撒斯輕叫了起來。

　　凱撒斯睜開眼睛轉過頭，瞥了尤里安一眼，微笑著道：“只是想想而已。”

　　“...”迎著尤里安鍥而不舍的目光，凱撒斯搖搖頭，無奈的道：“好吧好吧，我親自嘗試了！”

　　輕嘆一口氣，凱撒斯落寞的說道：“我在北地冰冷的湖面上鑿開了一個洞，然后跳了下去，只是...”

　　說道這里凱撒斯自嘲的笑了笑：“只是在落入冰窟的那一瞬間，我才發現，我并不想死，也沒有死的勇氣。”

　　“我是那么的膽小，那么的可憐，即使只是嗆了一口冰水，就徹底斷了自殺的心。慌慌張張的又從冰窟里鉆了出來。”

　　“比起你，我是那么的脆弱。”望著尤里安的臉，凱撒斯眼中閃過一絲失神：“你有為我報仇，面對比你大幾十歲敵人的勇氣，而我，卻只能做一個逃避現實的窩囊廢。”

　　端起酒杯飲了一大口，凱撒斯的情緒已經恢復了平靜，“在那一刻，我就將那份向菲奧娜報仇的心思放下了。”

　　輕笑一聲，凱撒斯轉過身靠著露臺的石欄，看著門內人來人往的景象，開口道“她對我的嘲諷是對的，我并不是一個配得上她的人，這一點在我今天見到她站在你身邊的時候，就明白了。”

　　“不過現在呢，我已經想明白了，也看開了。現在我唯一的想法就是好好的工作，然后找一個愛我的、我也愛的女孩，安靜的過完一輩子。”

　　望著尤里安若有所思的表情，凱撒斯抬手輕拍在尤里安的肩頭，道：“雖然不愿意承認，但是我還是不得不說，你才是家族的未來，家族的希望。”

　　“善待她吧，她也是一個可憐人，只不過幸運的是，我們的身邊都有一個你。”

　　說道最后，凱撒斯的語氣變得語重心長的了起來，“還有另一個女孩，是叫薇恩？她的眼睛很純凈，我能感覺到她對你的喜愛。”

　　看著尤里安仍舊一副出神的表情，凱撒斯的眉毛微微一挑，抬手在尤里安的眼前晃了晃，問道：“喂，想什么呢？”

　　尤里安緩緩的抬手，將凱撒斯的手臂按到一邊，微皺著眉頭，若有所思的開口問道：

　　“你是說...你原來不是母親說的出門散心，而是沒打招呼就翹家逃跑了？”

　　凱撒斯的臉猛地僵住了，半晌，嘴角微微抽了抽，緊接著在面部肌肉的作用下，臉頰也在抽搐，手指不自覺的握緊了只剩一個底兒的玻璃杯，看著尤里安半晌沒有說出一句話，

　　好半天后，才僵硬的伸手指著尤里安，一字一句的說道：“你...你狠！”

　　說完，握著酒杯跌跌撞撞的向著門里走去。

　　望著凱撒斯的背影，尤里安的臉色慢慢恢復了平靜。輕輕抬手，將杯中的酒液一飲而盡，轉身望著高懸于天際的明月，尤里安微微有些出神，

　　半晌，才用只能自己聽到的聲音，喃喃自語到：“我也知道她們都是好女孩，每一個都不應該被辜負，可是...”

　　“對不起。”

　　一聲嘆息，在晚風中消散。

第一百一十七章公主的夢　　默默的出神了很久，突然，尤里安的耳朵微微一動，身子僵了僵，在他的感知中，有人正在悄悄的靠近他。

　　腳步輕輕，好似在踮著腳尖一般，只是不論怎樣，高跟鞋點在磚石地面上的聲音都難以被掩飾住。

　　來人似乎也感覺到了這一點，好似自暴自棄了一般，隨著兩人距離的拉近，來人放開了腳步，踩在磚石上的聲音清脆的傳入了尤里安的耳中，就好似故意讓他聽見一般。

　　只是聲音都到了尤里安的背后，尤里安仍然恍若未覺一般，沒有絲毫的動靜。來人停在了尤里安的身后，安靜了幾秒，見他沒有任何反應，鞋跟重重的在地面跺了跺，聲音傳的很遠，就連在露臺另一端稍遠一點的人都微微側目，看向兩人所在的位置。

　　可是尤里安仍然一動不動，來人也來了脾氣，一邊沉默著，一邊固執的跺著腳。

　　突然，只聽“哎呀！”一聲輕叫，來人一個沒站穩，腳腕崴了一下，整個人不由自主的向著一邊倒去。

　　自打宴會一開始，拉克絲的目光就落在了尤里安的身上，不論她身在哪里，不論她要陪著母親和哪些貴族交流，她的目光都總能在站定的第一時間鎖定尤里安的位置。

　　隨后一雙充滿怨念的目光就投射了過去。

　　因為她早早就看到了，在尤里安身邊跟著兩個長相貌美的女孩，其中的一個她見過幾次，而另一個挽著他胳膊的，和她同樣長相有些稚嫩的，她就不怎么認識了。

　　這讓她因為一個月未曾見面的心陡然難受了起來，看著那個女孩緊緊摟著尤里安的胳膊，小小的胸脯還在他的手臂上蹭呀蹭的，看的拉克絲心頭火起。

　　她很想沖過去，將那個女孩的身體從尤里安的身邊分開，然后自己投入他的懷中，聞一聞他的氣息，可是她卻被身份禁錮著。

　　奧格莎女士早就看到了拉克絲的心不在焉，順著她的目光看到了尤里安的身影，只是她心中是知道的，冕衛與米力西爾的婚約已經破滅，未來拉克絲只會是嘉文的妻子，嘉文四世的王妃。

　　所以對于拉克絲的表現，奧格莎是極力在制止。

　　她知道兩人之間的小牽絆，從那兩個她派遣的手下那里得到的信息。當時也沒有在意，反而有些放任自流的態度。

　　她是個過來人，自己的家族也是德瑪西亞的豪門，自然知道政治聯姻的必要性與必然性，更聽說過無數因此而產生的悲喜劇。

　　所以對于女兒，她希望兩人能在結親之前，有過一些接觸與認知，這樣未來的婚姻也就不會變成一出悲劇。

　　只是她也沒想到事情會轉變的那么快，前一秒還是未來女婿，下一秒就換了人。

　　經過了丈夫的分析，與兒子的敘述，她也知道了兩家結親的事情已經告破。

　　在這之前，兩家結親還幾乎是必然的，可是一旦光盾皇族參與其中，那么事情立刻就由可能變成了不可能。

　　只是對于這個消息，她沒有第一時間告訴拉克絲，她怕女兒會難以接受。

　　從一個多月以來，奧格莎的觀察來看，自己的女兒對這個阿薩斯喜愛異常，無數次她旁敲側擊的詢問，都能明顯的感受到女兒心中的怯怯與歡喜。

　　所以對于這個全家都疼愛寵愛的女孩，她始終下不定決心告訴她這個殘酷的事實。

　　在與丈夫商量后，兩人決定暫且將這件事擱置，也許兩人只是少男少女青春時期的懵懂也說不定，等年紀大了些后，面對著性格與觀念的差異，自然就會有分歧，到了那時她再稍稍推波助瀾，將這段關系分離，一切就會變得順理成章起來。

　　可是今晚是大場面。

　　無數的貴族，無數的名流匯聚于此，而女兒心不在焉的模樣已經被很多人察覺了，而順著拉克絲的目光，很多人也注意到了尤里安，對于那些人意味深長的笑容，奧格莎只覺得無比的尷尬。

　　所以她不得不私下里無數次的提醒拉克絲。

　　只是現在看來這一切都白費了。

　　望著女兒朝著露臺外面走去的背影，奧格莎感覺到深深的無力，她覺察到了女孩的心不在焉，也看到了女孩離開后立刻變得輕快的身影，對此她只能深深的嘆息，將事情暫時放下，然后轉頭應付那些上前恭維，絡繹不絕的貴族們了。

　　在覺察到有人靠近的第一時間，尤里安的感知就發散開來，在知曉來人身份的那一刻，他身子僵了僵，背對著拉克絲，一抹苦笑爬上了他的臉頰。

　　差點忘記了，還有另一個無比重要的女孩，無法解決呢！

　　望著天空，尤里安微微有些出神。

　　“哎呀！”

　　在女孩輕叫的第一時間，尤里安猛地回過神，瞬間轉過身子，一個箭步前踏，探手過去，自女孩的腰間環過，在女孩將要倒地的前一秒，制止了事情的發生。

　　拉克絲只感覺腳跟一個沒踩穩，腳踝一崴，身子就不受控制的向一側傾倒，她慌亂的伸手，一雙玉臂在空中胡亂的揮動了兩下，卻只抓到了一團空氣。閉上眼睛，腦中一瞬間映出一個想法，

　　“完了，自己要丟丑了！”

　　只是等待了很久，沒等到身子摔在地上的疼痛，卻等來了一只有力的臂膀，以及一個溫暖的懷抱。

　　緊接著，一股強烈的氣息就縈繞在了她的鼻息之間。

　　聞著那熟悉的味道，拉克絲的臉蛋兒“倏——”地紅了起來，心兒也不由自主的顫了顫。

　　感受著女孩雙手緊緊攥著自己身前的衣服，尤里安的心也不自覺地震了震，有一瞬間他告訴自己，必須要與這些女孩統統劃清界限，可是身體卻又無比熟練的做出了反應。

　　低頭看著那近在咫尺，女孩紅的好像要滴水一般的臉蛋兒，尤里安微微嘆口氣，心中暗自對自己說道：

　　就...下一次再注意吧！

　　給自己找了個理由，尤里安的心也軟了下來，兩人面對面靠的很近，鼻息間的氣息也在相互交纏著，在這樣的環境下，尤里安的心也不自覺的輕松了很多。

　　直到這時，他才陡然驚醒，在不知不覺之間，這個女孩在自己的心中竟然有了如此重要的地位。

　　愣了很久，尤里安都沒有回過神兒來。

　　可是懷中的女孩卻不能再這樣了。呼吸著彼此的氣息，聞著熟悉的味道，女孩緊緊的閉著眼睛，紅著臉，睫毛微微的顫抖著，顯示出她心中的糾結。

　　可是她終究是清醒的，拉克絲知道這里是黎明城堡，不是那片小樹林。而與那里只有她和尤里安兩人不同的是，這里有無數的人。

　　她知道，盡管剛剛自己只是輕輕叫喚了一聲，就足以讓那些精明無比，眼觀六路耳聽八方的貴族們注意到自己這邊的情況了。

　　只是對于這份溫暖，她又無比的眷戀。在那支手臂環過自己腰間的那一刻，她就好似失去了全部力氣一般，身子軟軟的靠在尤里安的身上，全靠他的力量的支撐才沒有癱倒下去。

　　她心中哀叫著，卻又期待著，期待著尤里安好似騎士一般將她拯救。今天上午，當她站在石階的上端看到尤里安那英武非凡的身影的那一剎那，她就在幻想著，他能像在戰場上戰斗那般英勇的將自己拯救。

　　而果不其然，就在剛剛，她的騎士拯救了即將丟丑的公主。

　　可是閉著雙眼左等右等等了半天，卻遲遲不能等到他的開口。聽著不遠處傳來的驚異的竊竊私語，拉克絲心中羞澀萬分，身體也不知從哪里來了力量，掙扎著站了起來，推開了尤里安的手臂。一雙美麗的大眼睛氣憤的瞪著他。

　　一直到站起身，尤里安才猛然驚醒，自己剛剛沉溺于那份美好走了神兒，忘記了這里是黎明城堡而非小樹林。

　　看著女孩眼中的憤怒與羞澀，聽著不遠處兩個貴婦人壓低聲音的嬉笑，尤里安收回手臂，微微露出一個歉意的目光，卻換來了女孩沒好氣的白眼。

　　只是女孩仍舊是單純的，對于尤里安的行為更多的是想要小小的發泄一下心中的不滿，見尤里安認識到了自己的錯誤，女孩抿著嘴唇，揪著尤里安衣袖的一角，朝更遠處的地方走了去。

　　一直到露臺的一處安靜的拐角，拉克絲才咬著嘴唇放開了尤里安的衣袖，一雙大眼睛靜靜的看著尤里安，直看的他發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