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境的天空,明明沒有任何變化,依舊還是原先那副云層如鉛的昏暗。
可是,此時此刻卻在人的心目中有了非常強烈的變化。
就好像,這片云層正如一匹白布那般,緩緩浸入到了墨料里,墨色以驚人的速度侵染開來。
隨著天空中的劍光掠過,仿佛整個天空都被這道劍光壓得矮了一頭。
幾乎是所有人都莫名的產生了一個念頭。
天發殺機。
唐詩韻抬頭看著那道劍光,心中驚懼交加。
她不是沒有見過黃梓發怒,昔年太一谷最艱難的時候,黃梓前后也有過數次發怒,但從未有哪次如現在這般,氣勢如此強烈。雖說以前黃梓因傷在身,實力不在頂峰,所以能夠爆發出來的氣勢稍弱,總是給人一種命不久矣的感覺,但以前的情況和這一次的情況,卻明顯還有心態上的不同。
“師父…”唐詩韻低聲呢喃了一句。
大概是聽到了唐詩韻的聲音。
天空中的劍光頓時一滯,轉而便朝著唐詩韻等人落下。
沒有強烈的光影,也沒有什么驚天動地的氣勢。
黃梓就是簡簡單單的駕御著劍光落在唐詩韻等人面前十步之外,但在場所有人,都能夠清晰的感受到他身上那股驚天的氣勢,仿佛黃梓身上有著一道強烈得讓人完全無法直視的強光。
“他怎么了?”黃梓的嗓音有些沙啞,但卻相當的平靜。
不過他越是這般平靜,就反而越讓所有人膽戰心驚。
“小師弟他…陷入了昏迷,陶先生說,服用治療神魂的靈丹,能夠加速小師弟的蘇醒。”唐詩韻回答道。
黃梓掃了一眼蘇安然。
他發現蘇安然這有空就要昏迷的毛病,這輩子怕是改不了了。
“陶先生…”不過黃梓很快就把目光轉移到了那名諸子學宮的先生身上,冷笑一聲,“你來這里干什么?”
“唉。”
從黃梓駕御著劍光落地的那一刻,陶英就一直躲在最后面,顯然是不想和黃梓打照面。
但黃梓顯然并不打算放過他,陶英也只能無奈的嘆了口氣,然后走了出來,恭恭敬敬的對著黃梓行了一禮:“學生陶英,見過黃谷主。…學生若說,這一切都是巧合,黃谷主可信?”
“神算子讓你來的?”
陶英大概是想否認,但看黃梓那冰冷的眼神,最終只能老老實實的承認:“是。…神算前輩知道,蘇安然在這里會有一劫,所以讓我過來,看看有沒有出手的機會。”
“最后一卦?”
“是。”陶英嘆了口氣,臉上有幾分哀戚之色。
“老家伙,難怪敢將蘇安然定在天榜第一。”黃梓冷笑一聲,“論推衍,顧思誠不如他。但論天機,他不如顧思誠。…明知道我太一谷的弟子都有顧思誠遮掩天機,居然還敢強行推算…不過死了也好,省得日后算賬的時候,還要再受辱。”
陶英不敢開口。
萬事樓的議長別看人前風光,實力也強橫,甚至面對五帝也敢直言反駁,但那也要看面對的是哪個五帝。如果是面對黃梓這位當年以一己之力建立整個萬事樓的存在,那些議長也得夾著尾巴做人。
葉衍一直以來都敢于和太一谷對著干,那也是他占據了“大義”的名分,再加上他的情況比較特殊,所以才一直能夠活到今天。但如果黃梓真要重歸萬事樓的話,那么葉衍被黃梓殺了,那也是“萬事樓內部糾紛”的問題,外人根本就沒有資格對此問題開口。
而葉衍,顯然也是知道這一點,所以才有“最后一卦”的推演,然后讓陶英過來。
陶英和葉衍并無關系,真正和他有關系的是顧玨。
顧玨有一個外人所不知道的身份:她是已經被萬道宮除名的棄徒。
不過這個身份,也只是最表面的秘密,實際上她還和顧思誠有血脈上的關系,只不過這份血脈已經非常稀薄了——嚴格意義上來說,她是顧思誠在玄界的最后一位親人。
她才是葉衍能夠活到今天的真正保命底牌——顧玨當年被遺棄,是葉衍通過推衍找到了她,然后將她撫養長大。而之后,更是將一生所學都盡數傳授給她,所以如今葉衍死了,她自然也就順理成章的繼承了葉衍的位置,成為了萬事樓新的七人議長之一。
陶英算是顧玨的半個弟子,所以葉衍讓顧玨去找陶英時,陶英自然無法推辭。
但天穹秘境的變化,也的確是讓陶英大開眼界,讓他覺得不虛此行——如果沒有被饕餮幻魔追殺的黑歷史就好了。
黃梓不再去看陶英,而是轉過頭望向唐詩韻,沉聲說道:“你們直接去萬事樓吧。…如今玄界大亂,再回太一谷危險了,我在萬事樓布了后手,你們先去那邊吧,倩雯應該也會過去和你們匯合。”
“是。”唐詩韻對于黃梓的安排,自然不會懷疑。
黃梓最后又望了一眼奈悅、葉晴等人,然后輕輕的嘆了口氣:“對不起。”
接著,他便化作劍光沖天而起。
奈悅、葉晴等人一臉的茫然,完全不知道黃梓為什么要對她們說這話,但本能的還是讓她們意識到了不妙。
此時此刻,就連唐詩韻都知道,現在玄界的情況相當不妙,于是她也不在遲疑,直接卷起眾人便化作了一道劍光疾馳離開。
而另一邊。
黃梓化作沖天而起的劍光后,便直接朝著天穹秘境內的主戰場中央趕去。
唐詩韻等人感應到的天發殺機可不是假象。
黃梓是真的將自身的氣息徹底融入到了這片秘境里,所以能夠清晰的察覺到一眾彼岸境交手的位置。
當然,他沒有絲毫遮掩自己的氣息,也讓那些人同樣察覺到了黃梓的到來。
很多人皆以為,凰菲菲是天穹梧桐秘境的掌控者,但實際上黃梓也是這個秘境的掌控人之一。
當年凰菲菲脫離妖盟,帶著一群飛禽妖族尋找休養生息的地方,黃梓從中可是出了不少力。而以黃梓的習性,幫著凰菲菲建立了天穹梧桐秘境,又給她出謀劃策的安排了整個族群的政策,甚至還將蟠龍的尸骸交給凰菲菲保管,他又怎么可能不在天穹梧桐秘境做些手腳呢?
當然,凰菲菲肯定是知道這一點的,不過以她的性格也并不在乎就是了。
所以當黃梓直奔戰場而來的時候,金帝等人自然也就同時感受到了。
幾乎是所有人,在這一刻都相當默契的停下了交手,再度陷入對峙的局面。
劍光一閃而過。
黃梓便出現在了眾人的面前。
他負手身后,居高臨下的望著金帝等人,一柄純白的飛劍懸浮在他的身側。
這一刻,黃梓比起金帝這位自詡天庭之主的人,更像是一位帝皇。
窺仙盟眾人因為面具的遮掩,看不出神色的變化,但想來他們的內心疑惑也是存在的。
而敖天,此刻就徹底驚慌失色了。
“不可能,你怎么…怎么能夠從虛空戰場回來的!”
“你們不該將其他人也送入到虛空戰場的。”黃梓淡淡的說道,“把顧思誠也送進虛空戰場的行為,我只能佩服你們的勇氣,真當他被萬道宮的廢物架空了,就不行了?…他的五帝名頭,可是他自己貨真價實的打出來的,而不是萬道宮那群廢物給他抬出來的。”
“棋差一招。”金帝嘆了口氣。
顯然,窺仙盟的人也疏忽了。
虛空戰場有能夠回來的傳送法陣,他們是知道的,畢竟如果沒有這種傳送法陣的話,當年和域外魔交戰的時候,這個后勤就沒辦法解決。只是因為事隔一個紀元,所以他們并不認為這個傳送陣還有效,而且就算沒被毀壞,這種上古之時的東西也不是眼下這個紀元的修士能夠理解的。
當正如應了那句話。
百密一疏。
這一疏,黃梓就從虛空戰場回來了。
“二師姐?三師兄?”
黃梓沒再去理會金帝等人,他只是望向了場中那名戴著面具的女子。
溫媛媛早就跟他說過月仙和判官兩人的面具造型,所以黃梓自然不可能認錯。
“何必呢。”月仙嘆了口氣,“你的二師姐和三師兄早就已經死了,如今的我是窺仙盟的月仙。”
判官沒有說話。
但他的態度,也表明了一切,他是站在月仙這一邊的。
很久很久以前,黃梓這一脈的人就知道,二師姐和三師兄兩人是一對的,包括他在內的所有人也一直都覺得,這對神仙眷侶是真的般配,就等著兩人什么時候正式說破,然后讓他們的師父做主,給兩人安排婚事了。
只是…
當年所有人都沒有想到,這一幕最終也沒有等到。
“為什么?”黃梓開口問道。
“你不該引誘師父落塵的。”開口的是判官。
“千成!”月仙怒斥一聲。
判官閉嘴了。
“就因為這個?”黃梓愣了一下。
沉默了片刻,月仙終于開口了:“是。”
她的語氣很平靜,并沒有憤怒或者悔恨,就像是在敘說一件很平常的事情,很淡很淡:“你以為萬道宮為何會有兩頁天書?一頁記載著的功法,被稱為如今整個玄界第三紀元所有術法的起源,但你以為那真的是功法嗎?不,那上面記載的是仙術,是天界傳承下來的仙術。”
“而另一頁,你們只知道后半頁的內容,是通天路斷絕的秘密。但實際上,還有前半頁。…天宮之主,承擔著重建天庭之責,有義務重建通天路,引渡玄界之人飛升仙界。”
月仙望了一眼黃梓,然后沉聲說道:“上代天宮宮主之所以退位,便是因為這頁天書記載的內容。…他說修道并非成仙,那是因為仙界比起玄界更加殘酷,第一紀元許多飛升之人,最終都成了無情無性的自私之輩,所以才會有后人毀了通天路。但為己成仙,自私一點又有什么錯?難道真的要受玄界天道法則的限制,活個幾萬年后就化作一堆枯骨嗎?如果真是如此的話,那為何還要修煉?當個凡人不好嗎?”
面對月仙的問詢,黃梓沒有作答。
“你不該引誘師父落塵的。”月仙搖了搖頭,“師父接了天宮之主的位置,便應該絕情絕性,但你讓師父放棄了成仙,甚至想要毀了天書…你們不想成仙,可有問過我是否想成仙?我試圖勸阻過師父,但師父說,重開仙界之門不是什么好事,玄界事就該玄界了…聽聽,多么可笑的虛偽之言啊。”
黃梓靜靜的聽著,并沒有插嘴。
他就這么目不轉睛的望著月仙,聽著月仙說出她后來加入了窺仙盟,然后聯合窺仙盟直接覆滅了天宮;聽著她說一開始并不想弒師,只想搶走天書,只是后來發生了太多太多的意外,最終才導致了師父的死去,也導致了整個天宮的人一夜之間近乎于全部死絕。
黃梓聽著月仙說了很多。
但唯獨…
“夠了。”黃梓聲音沙啞的說道,“二師姐,你就沒有覺得,你對不起師父,對不起大師姐、四師姐、六師弟嗎?”
“我為什么要覺得對不起他們?”月仙反問了一句,“我給過你們機會了,是你們自己非要一錯再錯,那就怪不得我了。…我說過的吧,我想成仙,我可不想我的壽元只有那區區幾萬年、十幾萬年而已,我想要的…”
“是壽與天齊啊。”
“所以你就殺了師父?殺了大師姐、四師姐?”
“動手的不是我,又怎么能說是我殺的呢?”
“我明白了。”黃梓點了點頭。
一聲輕嘆聲響起。
黃梓陡然消失在了所有人的視野內。
眾人只聽得一聲“砰”的巨響,便將黃梓已經手持長劍的刺向了月仙。
但月仙的面前,卻也同時浮現出了一個巨大的屏障,宛如水晶一般晶瑩剔透。
正是這道屏障,擋下了黃梓這毫無征兆的一劍。
“五師弟,你以為這幾千年來,我就毫無長進嗎?”月仙聲音淡然,“你的一舉一動,我其實都在密切關注著呢。所以,我怎么可能沒有防備你的劍呢?”
“那么二師姐,你知道這么多年來,你關注的我,都是身負重傷的狀態,只能發揮出不到一半的實力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