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蘭西,巴黎,愛麗舍宮——法國總統府。
愛麗舍宮興建于1718年,迄今已有一百多年歷史,原為一位戴弗羅伯爵的私人住宅,百余年間歷經滄桑,幾易其主,路易十五和路易十六都先后入住過,并改名為波旁大廈。
1815年拿破侖一世滑鐵盧戰役大敗之后曾在此簽降書遜位。拿破侖三世于1848年當選總統后也曾遷至此處,他稱帝后此處即成為皇家殿堂。
法蘭西第三共和國成立之后,于1873年頒布法令,正式指定愛麗舍宮為法國總統府。
二樓的總統辦公室里,法蘭西第三共和國第三任總統,七十出頭,前額又寬又高,蓄著濃密的絡腮胡的弗朗索瓦·保羅·儒勒·格雷維一臉陰郁的站在窗戶邊眺望著下面的花園。
南非戰爭,法蘭西雖然損失不小,付出的代價也不小,但卻獲得了馬達加斯加作為殖民地,也算是有得有失,即便因此與清國友好的關系出現一絲裂痕,他也不是太在意。
但是,清國與德意志關系突然密切起來,則是令他感到有些緊張不安,英吉利外交大臣索爾茲伯里的來訪,則是讓他感受到了戰爭的腳步正在臨近。
普法戰爭的戰敗導致法蘭西元氣大傷,不僅是因為50億法郎的巨額戰爭賠款,法蘭西在這場戰爭中的損失更大,至少在150億法郎之上,阿爾薩斯和洛林的割讓,更是讓法蘭西失去了重要的煤、鐵資源產地,而且也失去了邊界上的安全保障。
更為嚴重的是,這場慘敗嚴重地挫傷了法蘭西的自尊心!
僅僅只用了三年時間,法蘭西就付清了50億法郎的賠款,迫使德意志撤出占領軍,國力也得以迅速恢復,不過,國內“復仇”的呼聲也是日益高漲!進一步導致了德意志的仇視!
實則,在他看來,法蘭西應該放棄復仇的心理,與德意志和好,才能更利于法蘭西的發展,而俾斯麥也有這個意向,在柏林會議期間,對法蘭西的代表們表現出及其恭敬的態度。
他就任總統之后,俾斯麥還來電祝賀,并鼓勵法蘭西去北非擴張,祝愿法蘭西能在埃及獲得成功,并認為法蘭西有資格控制整個地中海地區。
原本他認為,在他執政期間,能夠極大緩和法蘭西與德意志的矛盾,而且形勢也確實有所松動,一切都正在向著良好的方向發展。
一場南非戰爭,將這一切都變的面目全非!清國正讓歐洲上空籠罩著戰爭的陰云。
“篤篤篤”輕輕的有節奏的敲門聲響起,格雷維轉過身來道:“請進。”
門一推開,總理查理.德.弗雷西內緩步走了進來,“索爾茲伯里的擔憂并不是多余,在如此有利的情況下,德意志沒理由不發動戰爭。”
伸手讓座之后,格雷維踱到沙發上坐下,道:“清國這是企圖借德意志之手挑起歐洲戰爭,削弱或者是牽制英吉利。我們為什么要讓清國人如愿?”
“主動權不在我們手里。”弗雷西內一臉認真的道:“德意志不會放棄這個機會!”
“如果——。”格雷維拉長聲音道:“我國愿意放下仇恨,與德意志和解呢?
“我們可以放下仇恨,民眾呢?”弗雷西內道:“戰爭才過去十年,戰爭的創傷還沒撫平,民眾不可能放下心中的仇恨,五十億法郎的戰爭賠款,阿爾薩斯和洛林兩省的割讓,是法蘭西無法忘卻的恥辱。
德意志也不會相信可以與我國和解,否則也不會在外交上極力孤立我國,不會在1875年時,企圖對我國發動第二次戰爭。”
1875年,德意志企圖發動“預防戰爭”,迫不及待地要在法蘭西尚未完全鞏固、尚無強大盟國之前,盡快地再一次摧毀法蘭西,不過,這一計劃因英、俄等國的干涉而未能實施。也正是這之后,德意志開始有了緩和與法蘭西關系的舉措。
格雷維沉默以對,他希望與德意志再次爆發戰爭,盡管普法戰爭之后法蘭西進行一系列的財政和軍事改革,實行了普遍兵役制,建立了德意志不相上下的常備軍,而且國內復仇的呼聲也很高,但他心里清楚,一旦開戰,法蘭西依然沒有勝算,如果繼續戰敗,法蘭西的地位會進一步滑落,會淪落到奧匈和意大利的地步。
弗雷西內看了他一眼,道:“我國可以進行外交斡旋,但必須積極備戰!”
“積極備戰?”格雷維沉聲道:“一旦開始備戰,國內的復仇情緒必然高漲!收復失地,重建霸權,仇視德意志的輿論必然鋪天蓋地,正好給德意志發動戰爭的借口!”
頓了頓,他沉聲道:“俾斯麥早就流露出聯合我國共同抗擊英吉利的想法......。”
“俾斯麥的話也能信?”弗雷西內不屑的道:“德意志野心勃勃,想要的是統一歐洲!”
頓了頓,他接著道:“普法戰爭,我國戰敗的原因之一就是外交上的孤立,德意志這些年也一直試圖在外交上孤立我國,如今,俄國、奧匈甚至連意大利都已倒向德意志,我國唯一的盟友就只剩下英吉利,若是再失去英吉利,我國會徹底陷入孤立的境地。”
說完,他又補充了一句,“英吉利首相迪斯累利已經秘密前往彼得堡了。”
默然半晌,格雷維才道:“暫時不要著急,若真有必要,再提交議會討論吧。”
俄國,彼得堡。
夏日的黃昏中,一輛四輪馬車緩緩駛進豐坦卡河的東岸的一座大公府邸,徑直進入后院,待的馬車停穩,八十出頭的俄國首相戈爾恰科夫有些緩慢的從馬車中下來,看來一眼緩步迎了的迪斯累利,他笑著伸出手來。
柏林會議,因為迪斯累利的干涉,《柏林條約》取代了《圣斯特凡諾條約》,這對戈爾恰科夫來說,是政治生涯中最大的敗筆,不過風水輪流轉,這才兩年過去,迪斯累利就主動送上門來了。
兩人算是熟識,見面免不了一陣寒暄,進屋落座之后,戈爾恰科夫明知故問道:“什么事情勞累閣下親自前來彼得堡?”
迪斯累利在年紀上要小七八歲,也知道在柏林得罪對方得罪的不輕,當下委婉的道:“聽聞貴國與清國的鐵路再有兩年就能全線開通?”
歐亞大鐵路已經不是什么秘密,戈爾恰科夫點了點,道:“這條鐵路的開通具有重大的意義,從此東西方貿易不再局限于海路,歐洲和遠東的聯系也必然更為密切。”
迪斯累利道:“清國皇太后、皇帝以及元奇的那位大掌柜易知足,巡視西北的消息,想來貴國也應該知曉了。”
戈爾恰科夫看了他一眼,“清國重視中亞的開發,難道有問題?”
迪斯累利哂笑道:“哈薩克大草原和東歐平原一樣,無險可守,清國大舉開發中亞,貴國就不擔心清國大舉西征?
貴國的米哈伊爾·亞歷山大羅維奇·巴枯寧在1873年出版的《國家制度和無政府狀態》一書中有直白的黃禍闡述。
4世紀至5世紀,匈奴人西征,11世紀至12世紀突厥人西征,13世紀的蒙古人西征,三次西征,前兩次西征滅亡了西羅馬帝國和東羅馬帝國,成就了奧斯曼帝國。
蒙古人西征對于歐洲來說更是一場災難,難道貴國就不擔心發生第四次西征?一旦清國大舉西征,貴國必然是清國攻打的首個目標!”
戈爾恰科夫緩聲道:“我國皇帝陛下并不認為清國會大舉西征。”
“不會?”迪斯累利哂笑道:“短短四十年時間,清國的疆域擴大了一倍不止,不僅征服了遠東的所有島嶼,還擴張到東南亞、中亞、西亞和南非。
清國之所以現在停下擴張的步伐,是因為需要時間消化這些年擴張的地盤,需要大力發展工業,發展軍工。
如果清國不會西征,就不會支持德意志挑起歐洲戰亂,東西方貿易,清國是最大的受益者,歐洲戰亂并不符合清國的利益!
明知這一點,清國依然要挑起歐洲戰亂,目的是什么?就是要削弱歐洲的實力,為西征爭取時間!
二三十年后,積蓄了強大軍事實力、經濟實力和工業實力的清國,面對戰亂不堪,實力大損的歐洲,憑什么不會西征?”
對于大清帝國的快速崛起,俄國哪有不擔心的道理,更何況俄國本身也是野心勃勃不斷擴張的國家,自然不會相信清帝國會停止擴張的步伐,之所以說不認為清國會大舉西征,完全是為了堵對方的嘴。
戈爾恰科夫也不想與對方在這個問題上糾纏,轉而問道:“貴國一向奉行的是大陸均衡政策,但如今歐洲的形勢,還有均衡的可能?”
“能!”迪斯累利沉聲道:“只要貴國向德意志施壓,就能迫使德意志不敢妄動!”
戈爾恰科夫聽的一笑,“我國才與德意志簽訂防衛條約,如何向德意志施壓?”
“如果有足夠的利益呢?”迪斯累利主動拋出了誘餌,實在是不主動不行,對于英吉利來說,現在的處境實在是太被動了。
戈爾恰科夫似笑非笑的道:“足夠的利益?”
“我國可以支持貴國進一步吞并奧斯曼。”
奧斯曼?戈爾恰科夫心里暗罵了一聲,奧斯曼現在是那么好吞并的?不說英德兩國的實勢力,清國現在就已經吞并了整個波斯灣,而且與奧斯曼關系頗為密切,隱隱有為奧斯曼撐腰的跡象,真要進一步吞并奧斯曼,不定會招來清國的干涉。
緩緩搖了搖頭,他語氣平淡的道:“我國現在對奧斯曼不感興趣。”
迪斯累利看著他道:“巴爾干?”
沉吟了片刻,戈爾恰科夫才道:“歐亞大鐵路通車在即,我國不希望破壞與清國的友好關系。”
“德意志一旦吞并法蘭西,就不會停下擴張的腳步,奧匈帝國、西班牙、意大利都不是德意志的對手。”迪斯累利緩聲道:“待的德意志實力進一步壯大,矛頭遲早會指向貴國,到那時,貴國能抵擋得住德意志?”
戈爾恰科夫哂笑道:“我怎么覺的閣下是在有意挑起我國與德意志的矛盾?”
“我國只是希望歐洲能維持現有的和平局面。”迪斯累利沉聲道:“對于歐洲來說,最大的敵人是清國。”
“對于貴國來說,清國是最大的敵人。”戈爾恰科夫道:“對于我國來說,清國是盟友,是一個能促進我國商貿和經濟快速發展的盟友。”
“現在的德意志也是清國的盟友。德意志一萬多海陸官兵正在清國進行軍事交流。”迪斯累利一臉的揶揄之色,“對于清國來說,能夠挑起歐洲戰亂的德意志更為重要。以閣下的睿智,應該能看穿清國人的意圖。
獲得清國支持的德意志一旦挑起戰爭,整個歐洲都會陷入長時間的戰亂,所有的國家都會被卷進去,貴國也不會例外,等到歐洲各國打的精疲力盡,就是清國大舉西征的時候。”
戈爾恰科夫端起一桌上的紅茶緩緩的呷著,得到清國魚雷和潛艇的德意志一旦挑起戰爭,哪怕是英法聯手,都難以抵抗,確實是有可能使歐洲陷入長期的戰爭。
俄國倒是完全可以隔山觀虎斗,坐看德意志削弱英法的實力,如果德意志大勝,俄國再出兵打壓也不遲,如果英法戰勝,對于俄國來說也不是什么壞事,到時候聯合清國出面調停,也可以獲得難以想象的利益。
既然如此,為什么要毀約向德意志施壓?僅僅是為了巴爾干的利益,既得罪德意志又得罪清國,不論怎么看,都是得不償失!
放下茶杯,他才緩聲道:“轉背就撕毀條約,這樣的事情我國皇帝陛下怕是做不出來。當然,我國也希望歐洲維持和平,如果閣下有更好的辦法,我國十分樂意盡到應盡的責任。”
對于戈爾恰科夫的拒絕,迪斯累利一點也不意外,畢竟置身事外更符合俄國的利益,他只能拋出殺手锏,“如果——,貴國不愿意干涉,那我國也只能保持中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