租界城市?伍長青大為震驚,他知道易知足極為看重上海,但怎么也沒想到對方居然是打的這個主意!他出身伍家,精通兩門外語,對于歐洲的制度和城市,雖然談不上全面的了解,卻也是多有耳聞。
默然半晌,他才悶聲道:“上海非廣州可比,上海地處江南腹地,京杭鐵路一開通,距離京師不過兩日路程,朝廷豈會允許上海成為租界城市?”
不允許?那可由不得朝廷!易知足不以為意的笑了笑,道:“貿然提出來,朝廷肯定是不會同意,這事急不得,一步步來,先讓英法美三國將租界定下來,然后將各國租界之間的空白地盤一并劃為公共租界,最后再將所有的租界合并,租界城市的雛形也就出來了。”
頓了頓,他才問道:“英、法兩國都急于在上海劃定租界,這些日子可有催促?”
“英法兩國領事似乎都急于敲定租界事宜。”伍長青苦笑著道:“這些日子可是頻頻催促,此外,他們還急于修建教堂。”說著,他略微頓了頓,“英法兩國的宗教似乎是敵對的,這段時間忙,沒來得及詳細了解,兩國都希望在租界外建教堂。”
“英吉利是新教,法蘭西是天主教,兩國宗教矛盾不小。”易知足說著有些詫異的道:“兩國怎會如此急于建教堂?”
“起因是法蘭西提出要恢復縣城內的天主教教堂——敬一堂。”伍長青解釋道:“耆大人不允,法蘭西人退而求其次,提出另建教堂,英吉利聽聞后也不甘落后,跟著提出。”說著,他笑了笑,“法蘭西似乎急于取得與英吉利平等的權利。”
“法美兩國已與朝廷正式簽訂了條約,取得了與英吉利同等的權利。”易知足緩聲道:“明天讓兩國的領事來西園,我見見他們。”
兩人一路漫步一路輕聲交談,不知不覺已來到聽濤閣外,正準備進門,卻聽的一聲,“大掌柜!”回頭一看,卻是嚴世寬、解修元、何叔泰三人快步而來,顯然三人是聽聞了消息后才趕來的,當即便駐足等候。
嚴世寬一溜小跑著追了上來,拱手笑道:“大掌柜此番進京,有沒有加官進爵?”
聽的這話,易知足一笑,“我如今官秩已是從一品,爵位是一等子爵,再加官進爵,朝廷以后還如何賞我?真到賞無可賞的地步,也就該大難臨頭了。”
“哪能那么快就賞無可賞。”嚴世寬嬉笑道:“子爵上面還有公侯伯,再說了,這官職上也是大有文章可做。”
“別問了,什么都沒有。”易知足笑道。
說著話,解修元、何叔泰兩人已是迎了上來,兩人可沒嚴世寬那么放肆,齊齊躬身見禮,易知足笑道:“瞧二位氣色,此番應該頗有收獲。”說著,他擺了擺手,“進屋再說罷。”
幾人來到易知足書房,敘禮落座后,易知足才問道:“生絲情況如何?”
解修元、何叔泰兩人年前就趕來上海,在江浙推廣機器繅絲廠,并順帶攪動江南生絲市場,聽的問起,解修元含笑道:“上海開埠,大量西洋商船的到來,推高了江南生絲價格,此番,元奇獲利不菲,這主要還得益于壟斷了上海的生絲貿易。”
易知足起身取過雪茄煙盒散了一圈,這才問道:“如今絲價多少?”
“江南以輯里湖絲為主,顏色純白,富有光澤,且絲線上所含瘤結個數很少,個頭也小,就質量而言,比廣絲要優,其價也貴。”何叔泰緩聲道:“我們之前收購,每包在二百四兩至三百四十兩這個價位段,隨著西洋商船的到來,價格穩步上升,如今已漲至三百四十至四百五十兩。
與洋商貿易,價格則在四百至五百二十兩的價位段,這段時間,元奇一共收購了一萬三千六百余包,預計獲利二百萬兩以上。”
二百萬兩白銀的利潤對于易知足來說,還真不算多,略微沉吟,他才道:“生絲貿易,以后將是元奇對外貿易的主要商品之一,大清是世界主要生絲產地,在生絲銷售方面,你們要注意,歐洲對于生絲的質量要求高,以后江南的輯里湖絲主要出口歐洲,而質量略遜一等的廣東生絲,則出口花旗國。
不論是歐洲還花旗國,都是世界生絲的主要消費市場,或許現在花旗國的市場不算大,但花旗國市場的潛力,比歐洲還要大,不要掉以輕心,這個世界,可不是只有大清出產生絲。
另外,隨著機器繅絲廠的推廣普及,生絲的產量有著極大的提高空間,要及時的鼓勵地方百姓擴大桑蠶的種植面積和養蠶規模,還是采取在廣東推行的那一套,由銀行低息放貸,與桑農蠶農簽訂銷售合約,風險咱們來承擔。
如此,不僅可以讓桑農蠶農避免被中間商剝削,也能降低咱們的收購成本,更為重要的是,唯有如此,咱們才能牢牢的掌控江南的生絲。”
聽的這話,解修元猶豫了下,還是提醒道:“大掌柜,生絲與其他商品一樣,免不了會漲漲跌跌,生絲價高,一旦虧損,可不是小數目。”
“做生意哪能光賺不陪?”易知足看了他一眼,道:“對于元奇來說,生絲是一個長期的生意,不能目光短視,只看一時的利益,咱們承擔風險,比將風險轉嫁給百姓強的多,百姓虧幾次,連續虧兩三年,他們就會放棄。
當然,長期虧損,元奇也吃不消,作為生絲出產大國,咱們不僅要積極開拓國外市場,也要開拓國內市場,一個沒有國內市場作為緩沖,純粹依靠外銷的產業,在受到意外沖擊時是非常脆弱的,因此元奇還必須致力于整合發展國內的絲織業!
咱們必須慢慢由出口生絲過渡到出口絲綢,別忘了,一直以來咱們都是絲綢出口大國,為什么現在淪落到出口生絲的地步?原因很復雜,但最主要的原因還是因為咱們的絲綢喪失了競爭力,現在花旗國的絲綢基本就是被法蘭西所壟斷。
不僅是絲綢如此,瓷器也是如此,以前瓷器是主要的出口商品,現在的外商卻基本不要瓷器,為什么?因為歐洲能夠燒紙比我們更好的瓷器!就連咱們現在最大宗最主要的出口商品——茶葉,英吉利也開始在印度種植。
有句話怎么說的來著,居安思危,咱們做生意的更應該居安思危,瓷器、絲綢咱們已經丟了,如今英國人又盯上了茶葉,生絲也不是沒有競爭對手,大家試想想,若是茶葉和生絲再被歐洲取代,咱們拿什么與西洋各國貿易?
大力發展絲織業,不僅是為了保護生絲貿易,也要想法子將失去的絲綢市場搶回來,否則,咱們既對不住老祖宗,也對不住子孫后代。”
“大掌柜說的是。”何叔泰頜首道:“帶的機器繅絲廠推廣開來,東煌就開始籌辦絲織廠,積極發展絲綢業。”
“機器繅絲廠的推廣要加快進度。”易知足叮囑道:“今年元奇可以不擇手段壟斷上海的生絲貿易,明年就不能再采取這些見不得人的手段,否則,無異于是砸元奇的招牌!”
何叔泰連忙道:“大掌柜放心,東煌明年就能初步形成壟斷。”
易知足點了點頭,看向伍長青道:“英吉利鐵路公司可有派人前來?”
“還沒有。”伍長青道:“據英吉利領事巴富爾說,京杭鐵路引起了英吉利幾家鐵路公司的激烈競爭,英國政.府準備先進行路線勘測,然后再公開招標,線路勘測人員預計要下個月才會抵達。”說著,他略微遲疑了下,才道:“花旗國似乎對京杭鐵路直接交付給英吉利頗有微詞。”
“不理會他們。”易知足擺了擺手道。
“可是——。”伍長青猶豫著道,易知足笑道:“別擔心,一直以來,花旗國與元奇合作的還算愉快,咱們不會厚此薄彼,隨著京杭鐵路的修建,全國必然會掀起興建鐵路的熱潮,廣州要修建的鐵路可不少,先讓花旗國的勘測廣州至長沙的線路。”
伍長青擔心的道:“朝廷會同意?”
“有什么不同意的?”易知足笑道:“京杭鐵路都修了,更何況是長廣鐵路?不出意外,山西很快也會修建鐵路,皇上已經同意了。”
“這等于是送銀子給朝廷。”嚴世寬湊趣道:“朝廷一個大子不花,鐵路通車營運之后,朝廷還可以征稅,這種打著燈籠也難找的好事,朝廷憑什么不干?”
易知足笑了笑,道:“各自立場不一樣,朝廷有朝廷的立場和顧慮,不過,朝廷根本不可能拿的出銀子來修建鐵路,放任鐵路私營,是唯一的選擇,對于朝廷來說,修建鐵路帶來的收益,可不僅僅只是那一點鐵路營運的稅銀好處可大了。”
解修元沉吟著道:“江南富庶,山西晉商也是資本雄厚,可湖南并不富庶,廣東民間如今也沒什么閑散銀子。”
“先成立鐵路公司試著募集資金看看,若是不足,向歐洲各國借貸。”易知足不假思索的道:“修建鐵路利于拉動經濟發展,對于元奇來說,是一件大好事,元奇自不會袖手旁觀。”
一眾人聊了大半個時辰才散場,將眾人送走,易知足徑直前往包世臣的院子,這一趟京師之行,他總覺的有些怪怪的,才走到院子門口,包世臣就迎了出來,拱手笑道:“爵爺此番進京,可有彩頭?”
易知足笑道:“收了十幾個俏丫鬟,先生這里冷清,劃撥幾個過來,也添些熱鬧。”
“老夫一把年紀,清凈慣了。”包世臣連連搖手笑道,說著伸手禮讓,兩人進的房間,易知足才正色道:“此番進京,皇上接連召見,感覺似乎沒有重點。”說著,他將道光數次召見談話的情況簡潔的說了一遍。
默然良久,包世臣才悶聲道:“皇上應該是在臥病之后,才突然下旨著你進京述職罷?”
什么意思?易知足心里一跳,道光病重,下旨召他進京,難道是為了控制他?越想越覺的這個可能很大,若是道光這次病重,他怕是沒有出京的可能!
包世臣看了他一眼,道:“京師有沒有傳出立儲的風聲?”
“有!”易知足點頭道。
包世臣點了點頭,沒有吭聲,房間里登時安靜下來,半晌,他才開口道:“下次進京,爵爺最好帶上老夫。”
下次不進京了!易知足強自笑道:“在下是擔心先生受不了海船顛簸之苦。”
包世臣乘坐過易知足的那艘快船,確實是遭罪不淺,當即苦笑著道:“老夫可以走運河的,也慢不了幾日。”
易知足一笑,隨即問道:“那些宗室覺羅子弟和京師八旗子弟,當如何安排,才為穩妥?”
“爵爺是如何打算的?”
略微沉吟,易知足才如實說道:“原本琢磨著,將他們安排在定海,進行封閉訓練,不過,真要如此的話,皇上怕是會另外委派大員直接插手南洋海軍。”
“委派大員直接插手南洋海軍,這是遲早的事。”包世臣看著他道:“爵爺可是想暫時穩住一兩年?”
易知足也不瞞他,頜首道:“最遲,后年夏季,南洋海軍就有足夠的實力出兵倭國。”
包世臣輕嘆了一聲,道:“老夫不認為出兵倭國是上策,攪亂安南,或許更能拖延時間,安南亂局總的有人收拾,沒人比爵爺更為適合。”
易知足是打算搶在花旗國之前打開倭國的大門,進行經濟滲透和掠奪,同時盡量延長倭國閉關鎖國的時間,以為大清發展爭取時間,略微沉吟,他才道:“出兵倭國不會影響攪亂安南,不過是幾個月時間而已,暫無吞并倭國的想法。”
包世臣微微搖了搖頭,道:“老夫不明白,爵爺為什么對閉關鎖國的倭國如此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