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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八十三章 豈有同類相食?

  天子百五二年,楚頃襄王病重,此年,公子熊完欲從秦國離開,會國爭位,但秦昭襄王不許,于是在還未曾被封為春申君的黃歇幫助下,以偷梁換柱之計,逃離秦國,公子熊完,即楚考烈王。

  劍神童子出現在程知遠的肩頭上。

  “當年種下的法,如今終于開花結果.....這世間少有的強者,凡是能在黃帝柏下站立的人,從來都沒有尋常者。”

  多少年了,距離程知遠走出黃厲原?

  算上這段時間,已經是整整十年了。

  十年間,前五年,夫子在榆次斬殺相虺,在黃河上與徐無鬼爭斗,在趙國都城中挑翻過匈奴英雄,在稷下學宮,名噪一時。

  隨后,入法,入儒,立新宮,天下人,便都知道了夫子的名字。

  前五年,世間有一個禍害在成長。

  后五年,這個禍害將道尊打入凡塵,自己消失無蹤。

  世人說天火會吞噬凡人的血肉,于是夫子也就消失了。

  而廬山的天火,在道尊入凡之后,便徹底消失。

  程知遠記得,似乎有一個老人把自己送來了這里,因為在這個地方,最能夠修養人的精氣神明,楚地之人多信鬼神,在破敗的戰火之下,必然有人求救于神明。

  那個老人,就是在儒家比試中,暗暗出手,牽制曾子的人。

  那個老人,是在灞橋上垂釣的人。

  程知遠突然記起來了,當時明明是背對著他,但是現在卻能想起那個魚鉤的模樣。

  直鉤釣魚,愿者上鉤。

  “太公望!”

  程知遠深吸一口氣:“多謝太公。”

  無法知道太公還在不在這里。

  但是謝還是要謝的。

  程知遠站起身來,公子完后知后覺,他轉過頭看向遙遠的方向。

  西方的追兵來了,山野間,密密麻麻,開始出現了秦軍!

  秦軍在如今,似乎變得更加兇悍與激進,而秦昭襄王延續了他那一貫的作風,即使是孟嘗君欲離秦,秦昭襄王都試圖把他殺死,即我得不到的,除非是真得不到,否則,能做掉便盡量做掉。m.138txt

  所以說,入秦是一件很危險的事情,尤其是被秦王邀請而去的人,若是主動去的,秦王反而不會為難,譬如荀子等人,不論是此方還是青史,都是安然入安然出。

  但昭襄王嬴稷,終究與惠文王嬴駟性格迥異。

  襄王被掣肘了很久,不能放開手腳,所以一旦當他放開手腳,便是要徹底的放飛自我,那種狂傲與瘋魔般的霸道,要帶著如龐然大物般的秦國,碾壓下去,碾碎對面!

  今年,秦伐韓,白起連下韓國少曲、高平、陘城、南陽,韓國本土與上黨被從中撕裂。

  范睢用了遠交近攻之策,秦先攻魏,再以魏為跳板,實乃伐韓。

  公子完心驚膽戰,他趴在地上不斷顫抖,而西方追殺的人,首當其中便是一聲浩瀚龍吟!

  那位劍宗顯化,一人當先,率領一千余秦軍先鋒出現!

  這一千余秦軍,個個都是十重樓的高手,他們沉默寡言,他們渾身披著漆黑甲胄,就像是陵墓中的披甲俑,身上負方盾,手中拿著殺人的秦劍與開山的秦斧。

  秦銳士!

  是秦軍中最高等級的銳士,僅僅只有一千六百人,這些銳士,對位的,是趙國的恒山武士!

  他們發現了程知遠,第一反應不是殺過來,而是從秦斧之下滑出一柄銅弩!

  他們的腰挎上別著一把大型單兵秦弩,在見到程知遠的一瞬間,弩箭已在弦上,待機而發!

  劍神童子看著這一幕,嘴角不屑的翹了起來。

  而程知遠一抬頭,看到了那個熟悉的人。

  “陳劍宗,別來無恙。”

  陳龍右猛然抬頭,他看到了在老梨樹下的程知遠!

  于是如天雷轟頂,滄海掀動,陳龍右一腳踏在大地上,山石搖晃,而他不可置信的看著眼前的人。

  而后,似乎是不能相信程知遠還活著,于是毫無猶豫,兇猛的劍嘯伴隨蛟龍的長吟,在此方掀起塵埃劍氣!

  “都不要動!我來會會他!”

  陳龍右神色嚴肅,大喝一聲,正是平地起驚雷!

  倒要看看是真是假!真的必然不怕,假的必然不敵!

  當然被天火吞沒的人,難道還真的活著嗎!

  “神人擊劍勢!”

  陳龍右抬手就是絕殺,然而劍氣紛涌,卻斬擊到程知遠面前時,頓時化為青煙飄散。

  萬方劍氣,歸于虛無!

  鎖蛟劍停頓在程知遠身前,劍鋒距離面門還有一寸,但卻不能刺去,反而原路退了回來。

  陳龍右駭然震動!

  “它還記得我。”

  程知遠指著那柄鎖蛟劍,而鎖蛟劍甚至表現出一種尊崇與敬畏。

  這種狀態,陳龍右徹底懵了。

  “你...真是程夫子?”

  那五年前,將道尊打落凡塵的說劍人!那更是秦國曾經見過的法家第四派之主,更是陳龍右說過,曾經要一定殺死的人。

  但是,時過境遷。

  陳龍右恍如夢醒,原來一轉頭,距離自己第一次看到程知遠,已經是七年了。

  歲月總是在人不經意間迅速流逝,不給人任何反應的機會。

  陳龍右的目光上移,抵至劍神童子。

  這種小人是靈怪所化,成因復雜,但是陳龍右清楚記得,程知遠在過去,從來沒有這種小人。

  程知遠發生了某些不為人知的變化。

  大劍墜落下來,鎖蛟被收起,陳龍右站在這里,指著公子完。

  “夫子是要保他嗎?”

  陳龍右又看向邊上,黃歇身受重傷,有一百一十一道劍氣纏繞其軀上。

  “但夫子又傷了黃歇.....夫子何意呢?”

  這時候,公子完也曉得,眼前的這個年輕人,自是一根救命的稻草,一位救苦救難的天人,于是顧不得形象,連連拜見:

  “請夫子救我一救,日后,熊完登臨國君之位,夫子可憑今日之事,來找熊完兌現三個諾言,哪怕夫子要熊完舍棄楚國,死于廟堂,熊完也是肯的!”

  “只是絕不能死在秦軍手上,懷王死于秦,父王被秦國逼迫遷都于陳地,楚國受到秦國的攻伐已經很久很久,八世的姻親,九世的仇怨,無可化解!”

  程知遠負起手來。

  陳龍右道:“夫子以前最愛霍亂天下,如今就有一個霍亂天下的選擇擺在眼前!”

  “還請夫子抬手,此子是楚王之太子,在秦為質,若他身死,則楚國必陷入內斗漩渦,諸子爭斗,楚國朝堂必然分崩....”

  程知遠:“有用嗎?東皇太一還活著。”

  陳龍右默不作聲。

  “現在的楚國朝堂,已經沒有多大用處了吧,在目睹了東皇太一的強大實力之后,楚國當年所做的一切,為了扳倒神道而做的手段,全都白費了心思。”

  在程知遠反問之后,陳龍右卻是道:“夫子,五年時間,你消失于人間,有很多事情你并不清楚。”

  “東皇太一很快就要飛升,回到天上了。”

  “楚國如果失去天帝庇護,那么,再失去一個新的君主,國家至少要動蕩三年五載....”

  “三年五載,足夠秦國打一場大仗了。”

  程知遠盯著他:“從我至南世,已有十年了。”

  “五年前,天下平定了嗎,鬼物消滅了嗎,死了多少無辜的性命,又有多少人埋骨蒼山?”

  陳龍右:“大厲被越王斬去半條性命,借瞞天之法逃遁而走,越王也力竭,難以追擊,至于諸子,傷勢不同,有輕有重.....”

  “鬼物,自然也是沒有完全消滅的,但是鬼物同樣不敢履足中原,只能在楚國晃蕩。”

  “杜伯消失了,與您一樣,消失于天道的青火之中。”

  程知遠沒有遵循青史的軌跡。

  “你想要讓秦國統一天下嗎?”

  陳龍右回應:“一直都想,想見到秦王功蓋八荒,澤于四海。”

  “那么,這個家伙就給你了。”

  公子完愕然抬起頭來,猶如晴天霹靂一般的癱軟在地上。

  陳龍右也很是愕然。

  但程知遠道:“那么就讓秦去統一吧,不過他真正忌憚的,也并非是區區楚國的質子啊。”

  “我把他交給你,你幫我個忙吧。”

  程知遠道:“幫我把這片山野的人們,救治一下,然后,護送到你們的城中。”

  陳龍右沉默了一會,古怪道:“這里是楚地,我們是秦軍.....夫子要我們把這些黔首,帶回秦國攻下的地方去嗎?”

  “那最近的,是安陸,是云夢澤吧,可這路程遙遠,恐怕....”

  程知遠卻是走到陳龍右身邊,隨后并起兩指。

  那指尖點向蒼茫大山。

  于是,有一聲天籟,回蕩無止!

  劍指一落。

  群山退守!

  一條大道就此出現在眾多秦軍的眼中,向著西南的方向一路延伸!

  一指,斬開一條千里大道!

  陳龍右看著眼前的一幕,已經震撼的說不出話來。

  “夫子.....”

  他轉過頭。

  “已至化境矣!”

  沒有繼續多說,該做的事情,立刻就開始做。

  而公子完則是被看押住,黃歇也被擒下,此時公子完苦笑道:“我本以為遇到圣人尸,是我時來運轉的結果,但沒想到...萬萬沒想到,其實是我死去的前兆啊!”

  而這時候,程知遠卻“調侃”了一句。

  “因為我還活著,如果你真的看到圣人尸,或許那才是你時來運轉的時候,但我是活人,所以很不好意思,你的運氣,似乎變得差了很多。”

  程知遠離開了這片山野,而秦軍們注視著他的背影。

  這些秦軍中,有幾個,是程知遠相熟的人,那些是曾經在漢水,在西河,在咸陽之中,所遇到的那些兵卒,但他們現在卻不能說話,因為他們是秦軍之中最精銳的戰士。

  他們目送程知遠,這個消失了五年,又重新回到人間的仙人。

  夫子這一去,或許與他們再也見不到了。

  程知遠走了很遠,這時候才回過頭來。

  長平之戰已經不可避免,即使五年前發生了天下那般可怕的動亂,也不足以讓中原停手。

  因為越是這樣,列國越是心驚膽戰,他們開始忌憚鬼神的力量,亦準備完全封鎖人間四界。

  秦國更是如此。

  “最強的銳士,會殞命在長平之中....現在說不打,為時已晚,上黨已經降趙,大戰就要開始了。”

  “這就是當初所占卜出來的,十二年后的大劫,長平之戰從發生到結束,一共是三年。”

  “這也是熒惑道尊下界之后,所要應的第一場大劫。”

  熒惑主殺伐,所以自她下界化凡之后....

  長平所造成的殺戮,至少應該比道尊親自動手橫掃天下要來的少的多了。

  熒惑星本想把整個南世卷入其中,甚至波及到羽野,龍原,長生等八荒之地.....

  “在這一點上,還是按照歷史的走向來吧.....”

  這是程知遠對于熒惑道尊最有意思的嘲笑。

  “不過,支撐長平之戰的,從來不是什么道德倫理,也不是什么大劫大災,而是野心與貪婪啊。”

  程知遠向中原的方向,也就是北方走去。

  翻山越嶺,飲朝露而食云霞,程知遠發現,自己其實已經感覺不到餓這種狀態了。

  程知遠的腳程并不快。

  出了月山等山脈,過了信陽之后,就是一馬平川。

  原野的邊上,有一座破敗的廟宇,那曾是祭祀周宮八神的地方。

  這里曾經是一處鎮子。

  這里是韓國的土地,是重丘的土地,但是現在,這里屬于秦國了。

  程知遠看到了一些流民聚集在這里,他們在吃著一種血食。

  那是人肉。

  廟宇的門戶被打開,流民們兇狠的看向門口,程知遠卻不看他們,而是看到了一個依靠破碎神像的儒生。

  程知遠看透了他的精氣神明。

  他曾經很強大,但現在已經極其弱小。

  精氣神明破碎,至少超過了三十日。

  “秦軍來了,城池破了,逃難到這里,遇到了鬼物,沒有食物吃,只能吃死人的肉。”

  儒生抬起頭,雙眼血紅,向程知遠努了努嘴。

  “他們吃的可歡快了,等我死了,也會成為他們的糧食。”

  程知遠:“你不吃這些死肉嗎?”

  儒生大笑:“自古以來,天地生靈間,豈有同類相食之行?你何時見過虎吃虎,象吃象?如今,他們都在吃死人的肉,他們已經不與我同類,而我依舊是個人啊。”

  “活下去還是要人的尊嚴?我選擇后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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