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睢向秦王進言,要以國法繩定法家之罪,凡是闖入宮殿的法家弟子,都要被定罪捉拿!
但卻不是以秦法家之法定,而是以秦之國法來定!
法律條文雖然都是一樣的,但是這個政治意義就大為不同了。
沖撞秦法可以說是因為道統之爭,但是定性為被國法裁定,那就是說法家做出了有辱于國的惡性事件。
同樣,嬴稷也終于知道,當初他一直想要抓住,但卻自始至終抓不到的那道念頭是什么了。
“國有國法。”
正是從程知遠的“法非君法而為民法”、“法當為國而非為君”、“時與世移,事與世易”發展而來的。
國法威嚴,神圣而不可侵犯!
“如今,法家四派,若是能互相補全,秦之國法,定矣。”
“法術勢三派既然可以相融,那么第四派,自然也可以相融。”
“是該讓很多人重新想一想,秦法究竟是什么模樣了,便依你所言,捉當日所有沖撞宮闕者,進入打入牢獄。”
范睢一震,又上前兩步,卻聽嬴稷又道:“不過,正法雖要正,但天律之中,卻也有寬量之說,倒是罪不至死…”
范睢笑道:“一個正法警告,已經足夠!同時,更要大力宣揚荀子入秦之事!”
“國法當立,不可不慎重!”
范睢意味深長!
“杜倉這般必然不能再當縮頭烏龜了,為秦國計較,他必須出面!”
“究竟是開辟新法,定為國法,還是固步自封,相信老相國,見過荀子后,必有決斷!”
“至于程夫子,還是要見一見的嗎!”
呂不韋的計策就是加速沖突,從而使得這件事情盡快進行過度,看似是大火烹殺,事實上,結果卻是意外的好。
荀子入秦的消息必然給法家沖擊,而秦法要立為不可侵犯的威嚴國法,也就是說不能再只取法家一家之言。
一種更大的,或許要被分走話語權的危險來了,這個時候,荀子代表的是儒家,毫無疑問,荀子本人入秦,如果回去之后,對儒門的人說秦現在政策放寬了,所有人都能進去為大秦帝國添磚加瓦云云,再加上漆雕氏之儒也來了,兩家儒門同在秦國,立刻就會給人一種“羅馬正統在大明”的錯覺。
“儒門正統在大秦!”
這種情況,怎么可能是法家可以接受的呢!
那么,中原人的性格總是喜歡折中的,你說這個屋子太悶了,要開門,他們就會集體反對,但是如果你發火,說要把屋子拆了,那么他們就會打圓場,最后會說“打兩個窗戶吧”。
這就是中庸之道,當然,是中庸之“下”。
中庸并非什么事都不做,但卻常常被人拿出來抨擊儒家,故而,世人把中庸分為上下,其實在這列國之世,卻是一種莫大的諷刺行為。
中庸本中,何來上下,何其可笑。
但呂不韋,顯然把這“中庸下道”發揮的淋漓盡致了!
三言兩語,法家一切行為,已經盡在掌握之中!
連范睢聽完了呂不韋的方法,也是驚嘆不能止,這典型的就是商人思想,砍價的手段啊!
所以,這么一來,程知遠作為秦王認證的“法家第四派領導人”,就會立刻被法家三派接受了。
畢竟,“儒門正統在法家”,這句話聽著還是比“儒門正統在大秦”要好多了,以后還能說,看吧,荀夫子為儒家圣人,但是和子夏一樣,總是不教儒門的道理。
子夏之所以遭到儒家子思一脈打擊就是因為他這個毛病,教的東西都不是儒家的,乃至于連顓孫師和他都合不來。
而程知遠被法家接受之后,法家之人要修訂天律時,也就只能捏著鼻子承認程知遠,同時讓他參與編篡《天律》!
這事情,不就成了嗎!
范睢住口不言。
嬴稷道:“你不是與程知遠有怨?今日卻幫他說話,也是為了秦而不是他?”
范睢拱手:“臣為大秦萬年計較,個人恩怨何足道哉!當年犀首舉張儀,亦是為秦國計!”
嬴稷點了點頭,緩緩道:“嗯…我知道了,老相國處,這么多天思考,想來他必有決斷。這樣吧,你先趕赴函谷,我這里,要處理一些事情。”
秦王話落,那背后陰影里,涇陽君緩步走出。
范睢看到這一幕,心神大震!
“難怪呂不韋對我說,一切盡在秦王掌握,秦王要我不過是要一個契機,只是沒想到我真有大才而已…”
“涇陽君居然是秦王安插在貴族勢力中的間者!這誰又能想到,對秦王威脅最大的人,居然是秦王的耳目!”
范睢心神震動,卻又奇怪,涇陽君這般隱秘,呂不韋又是怎么知道他是秦王的人的?
而且秦王所說的一些話,他也能如數說出,這…呂門間者居然厲害到這種地步了?
莫不是四大劍宗有一位是呂不韋的門客?
秦王身邊常有四劍宗,也就是陳龍右等四人,而不算百里邙,他是百里奚后人,身份顯赫。
范睢瞬間感覺,呂不韋簡直是手眼通天,天下列國中,下到販夫走卒,上到公卿大夫,居然無不是他的耳目!
“王上,老氏族異動。”
涇陽君并不避諱范睢的存在,而嬴稷也沒有讓范睢回避的意思。
“孟氏族長請見穰侯,穰侯說病了,拒見,西氏族長請見華陽,華陽君不在府邸。”
“白氏族長去高陵君府,半途折返,已出咸陽,向灞橋去了。”
嬴稷皺眉:“白氏發什么毛病?他要去迎荀況?”
涇陽君:“或是欲以儒術亂秦,折中而處之,如今法家四派斗的水火難分,正是老氏族借機崛起的好時候。”
嬴稷摸了摸自己的左手腕。
“壯士斷腕,孤心甚痛,但長痛不如短痛。”
“一會…傳令白起,讓他去六英宮見我,就在白帝神龕前。”
涇陽君目光動了動,無聲無息的點了點頭。
傳喚白起,這是要取兵權了。
而一半兵權,還在穰侯手上。
“華陽在哪里?”
嬴稷道:“他不在府邸,在哪里?”
涇陽君皺著眉頭:“不知,未曾查到,也無人所見。”
“華陽君有竊國之心,事關秦國社稷,是臣疏忽了。”
涇陽君請罪,而突然消失的華陽君,毫無疑問給眼下的情況蒙上了一層陰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