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門客棧,二樓。
過了午時,林寧和田五娘回到客棧。
路過大堂時,看到江湖上赫赫威名的法克大師正扛著好大一頭野鹿往廚房方向行去,妙秋師太則在一角,幫鄧雪娘收拾著桌椅。
原本以他們的身份,自不會做這些事。
可聽說連山寨四當家都在親自做掃灑之事,他們也就不感到羞辱了。
用鄧雪娘的話說:“這是老娘在給自家做事,還講究勞什子身份和架子不成?”
僧尼二人雖暫時對山寨沒有歸屬感,可只要能救愛女,其他的他們也就不在意了。
看到林寧和田五娘進來,二人連忙致以敬意。
不過他們又發現,鄧雪娘、胡小山和幾個在客棧里幫閑的山寨中人,卻很平常的樣子。
絲毫不似他們曾經見過的上位者作威作福,下面人誠惶誠恐。
見他二人探究的目光,林寧并未解釋什么,時間久了,他們自然明白了。
上了二樓,卻見小道姑玲瓏正和皇鴻兒和君兒主仆二人在拐角處倚欄說話。
不過見他上來,登時紅了臉,垂下螓首。
皇鴻兒見之笑了起來,看著林寧搖了搖頭,目光似在看慣弄風月,好挑逗良家女的浪子。
對于皇鴻兒幽幽怯怯、星星點點的眸光,林寧懶得理會。
他又不是果真十五六歲的少年,看到這樣的目光恨不得立刻去跪舔。
以他二世的經歷,怎會想不到在這樣嬌弱的目光下,隱藏的是一顆何等冷酷堅韌的心。
倒是君兒丫鬟,心地還算赤誠。
只聽她歡喜道:“小郎君小郎君,你是來接我們去你們山寨做客的么?”又噘嘴道:“都快下午了,小郎君不會忘了吧?”
這是林寧之前答應好的。
林寧卻已經忘了,這會兒被提起,他眼睛都不眨的問道:“我昨天就讓胡小山今早邀請你們上山做客,還讓他認真給你們當導游,他沒來?真是不像話,一點不拿大當家的夫君當上官,回頭我好好訓訓他。”
這時胡小山面無表情的從樓梯拐角出現,又沒魂兒似的木然離去。
田五娘鳳眸中帶著笑意,瞥了眼信口開河的林寧。
林寧干咳了聲,道:“算了,不管他了,最近他心情不太好,有些灰暗。”
小道姑頭垂的更低了,連露出的一抹脖頸,都成了粉紅色…
林寧又道:“這樣,一會兒我讓人來領你們進山寨逛逛,晚上可以一起吃個晚餐,然后再一起回客棧。小道姑的藥也采摘好了,庖制一番,明兒就可以治病了…”
小道姑被點了名,但這次她沒有再低頭,而是微微抬起頭,水晶般的眼睛看著林寧,小聲道:“小哥哥,我叫玲瓏。”
林寧抽了抽嘴角,點點頭道:“好,日后都叫你玲瓏。”
說罷,又與三人點頭致意后,便準備和田五娘回屋。
卻不想正這時,胡小山面色隱隱不對,看起來有些擔憂,又有些興奮的跑上樓來,看著林寧義正言辭道:“小寧,山寨傳來消息,安爺爺讓你快點回去一趟,劉奶奶去江邊擔水時被毒蛇咬了,又摔斷了骨頭,被人抬去了藥廬。安爺爺已經開過藥,可說還有余毒未清,讓你快回去推宮過血,清除余毒,還要正骨。”
雖然有對山寨老人的擔憂,可胡小山看向林寧的眼神,明顯有點幸災樂禍,是對林寧的。
而且好像很過癮,有大仇得報的快意。
卻不想,林寧聞言面色肅穆,眼中滿是擔憂,根本沒有理會他,而是對田五娘道:“劉奶奶年紀大了,這一受傷怕要吃不少苦頭。我立刻回去,先救劉奶奶。娘子你收拾停當后,再跟來吧。”
田五娘微微頷首,道了聲:“好。”
然后林寧連樓梯都未走,竟然從二樓走廊處的窗口直接縱身而下,未幾樓下響起了快馬加鞭的聲音,匆匆而去。
“小哥哥真是好人。”
沒了林寧在跟前,小道姑恢復了自然,認真說道。
田五娘眼中閃過一抹笑意,對于林寧的表現十分滿意。
善良的人,總是容易讓人心生好感。
至于“搬弄是非”的某個小腦袋,自然就被完忽略了。
胡小山再次面無表情,眼神木然的飄然而去。
心中自我懷疑:難道,我真是個齷齪小人,想多了?
齊國國都,臨淄城稷門西八里處。
夫子山下,是一片屋舍。
并不奢華。
但這一片平平無奇之處,卻是名動天下的三大圣地之一,世間所有讀書人心目中的圣地:
稷下學宮。
整座夫子山,似乎都被朗朗可聞的讀書聲環繞。
在山的頂峰,座落著一間草堂,除卻規模稍大些外,并不比山下的屋舍多點什么。
草堂正堂,稷下學宮首席弟子姜太虛恭敬的跪坐在一張草席上,在他對面,則是一位皓首老儒。
他便是當代稷下學宮主人,當世三大武圣之一,甚至是之首,夫子姬岳。
夫子姬岳看起來就如這稷下學宮一般,平平無奇,但就算在人前恍若驕陽的姜太虛,在夫子面前,也只如童子般。
夫子看著姜太虛微笑道:“此數言,煌煌如大日當空,含盡儒門真諦,非學識貫徹之經世大儒不可言。”
姜太虛聞言,頷首道:“夫子之言,正為弟子先前所想。只是…”他目露疑惑道:“若此數言出自先賢之口,我稷下學宮又怎會不知?”
夫子不急不緩道:“子淵,汝可知天之大?”
姜太虛立刻搖頭道:“宇宙之廣闊,弟子不過一蜉蝣,焉敢妄談一個‘知’字。”
夫子點點頭,又問道:“那,汝可見地之廣?”
姜太虛再搖頭道:“疆域之遠,縱三國亦不過一隅爾,弟子不敢言見之。”
夫子微笑道:“天之大汝不敢妄談,地之廣如不敢妄言,甚好。然汝緣何敢言,稷下學宮便能盡知世間先賢之德?”
姜太虛聞言面色微變,頓首道:“弟子狂妄了。”
猶豫了下,又將林寧之前所言悉數相告,問道:“夫子,此人果真以先賢之言,盜取世名?”
夫子聞言,沉默稍許后緩緩道:“吾只可斷定,那數言絕無可能出自一少年稚童之口。但其后告誡汝之言,又可見此人視野之鴻遠,心胸之廣闊。然究竟真偽,還需觀其行。”
姜太虛道:“夫子,此人說來應該還是我齊國人,其母為寧氏女,原要送往秦國和親呂氏,行至滄瀾山,為青云寨山賊所劫,呂氏未來得及復仇,便為秦王所誅。寧家為了撇清和呂氏的干系,元氣大傷,也就沒有精力去解救寧氏。”
夫子緩緩頷首,就聽姜太虛再言:“還有一事,之前南宮師叔領田師弟四人伏擊圖門汗,失敗后南宮師叔和田師弟被殺,但傳聞丙寅科的羅師弟和于師弟還活著。因其魯莽行事,造成偌大風波,學宮將其四人除名。不過聽說羅師弟家族并不甘心,瑯琊羅家的族長羅珍已經親自出動,前往滄瀾山。”
夫子見姜太虛似有擔心之色,微笑道:“你以半師禮拜那少年,又牽掛其安危,可見仁義之道,已得三昧。不過,羅珍非莽撞人,忽查爾剛走,他不會妄動。”
姜太虛聞言苦笑道:“弟子亦知他不會妄動,只是他卻去了寧氏,請了一人與他同往,卻不知,其意欲何為。”
“若那位少年來臨淄,帶他來見我。就說有個老人,想見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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