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兒姑娘,這里有家醫館!”
一片兵荒馬亂中,一個趕車伙計忽然明目的發現路邊的藥廬,然后驚喜的沖車內喊道。
一直冷眼旁觀的林寧竟沒發現多少演技的成分…
馬車被牽引到藥廬門前,車廂側門打開,先跳下來一個扎著雙髻的丫鬟,看起來十四五的年紀,穿著細布裙裳,只是中人之家的裝扮。
一雙丹鳳眼頗有靈性,目光卻十分焦灼,不似作偽。
她邁著碎步小跑到藥廬門口,環視了圈后,目光最終落在林寧身上,焦急問道:“你家郎中呢?”
林寧微笑道:“我便是。”
那丫鬟聞言目現不可思議的眼神,上下打量了林寧幾眼,滿滿都是懷疑之色。
林寧卻也不解釋什么,見車隊里的四五個伙計漸漸靠近,不動聲色間將身邊的九娘撥拉到身后。
而對面的龍門客棧,鄧雪娘、周石、李軒等人也都站在了門前…
“我姐夫的醫術很厲害哦!”
靠在林寧身后,小九娘探出個腦瓜,沖懷疑她姐夫的丫鬟說道。
那丫鬟看了看九娘,見她乖巧可愛,心里不由稍稍放松了些,猶豫了下,還是道:“我家小姐宿疾犯了,小郎君能否幫忙診治診治?”
林寧點頭道:“我開藥廬,便是為了懸壺濟世。不過醫術淺薄,不知能否治好你家小姐。”
丫鬟看著林寧俊秀非凡的面容,滿身書卷氣讓人心生親近信賴,然后轉身回到馬車,未幾,與一婦人抬著一個杏子黃娟絲裙裳的姑娘下了馬車。
所謂娟絲,便是抽織絲綢時的下腳料織出的絲。
除此之外,這位小姐周身裝扮配飾,也都可看出應是出身于中等門戶之家。
“放在里面的竹榻上便可。”
林寧引著二人將她們小姐送到里面一個簡易竹插屏后的木榻上后,見其面色慘白,牙關緊閉,嘴唇烏青,頭上隱有汗珠。
細望之后,林寧取出脈枕,丫鬟將其小姐手腕上的袖襟挽起稍許,露出一截慘白干瘦的手腕,林寧與她微微頷首后,細細診脈。
一柱香功夫后方止,眉頭微皺,看著緊緊盯著他的丫鬟道:“手足厥寒,脈細欲絕。當有氣滿支心,心下悶亂,不欲聞人聲,休作有時,或咳或悸,或小便不利,乍瘥乍極,吸吸短氣,手足厥逆,內煩結痛,溫溫欲嘔之癥。”
丫鬟和婦人聞言,齊齊睜大眼睛,震驚的看著林寧。
二人齊聲道:“小郎君所言分毫不差!”
丫鬟急聲道:“小郎君可能醫否?”
林寧沉吟了稍許,緩緩搖頭道:“心疾天生,凡脈見結,氣弱脈微,浮大而弦…”用前世之言來說,就是心力衰竭。
而且,還是重度心力衰竭。
見婦人和丫鬟瞬間落淚悲泣,面色隱隱絕望,林寧話鋒一轉,道:“不過,雖難根治,卻可緩解。若不醫治,你家姑娘也就百日時光了…”
丫鬟泣道:“瑯琊郡的孫神醫也這般說…”話沒說完,陡然醒悟,抬頭激動的看著林寧道:“小郎君,你能醫治我家小姐?”
林寧點頭微笑道:“雖不能根治,卻可控制。只要施針用藥得當,你家小姐可漸漸康復些。”
丫鬟聞言登時跪倒在地,叩首道:“只要小郎君能醫好我家小姐,君兒愿做牛做馬報答小郎君!”
林寧退開半步,避了她的禮,此時秦林古道上又有一些行人經過,駐足觀望,他朗聲道:“姑娘起來吧,醫者救人,原是天經地義。若是救一人便要其做牛做馬,那天下醫者豈不人人家都得種草原?”
丫鬟先是一怔,不解其意,隨即反應過來,“噗嗤”一笑,對這風趣的小哥哥大生好感。
不過林寧接下來的話,就讓她臉上甜美的笑容凝固了:
“好了,暫不贅言,先給你家小姐瞧病重要。勞煩君兒姑娘將你家小姐心口處的衣裳褪下,我要施針。”
“…”
見君兒丫鬟和那名婦人臉色都沉了下來,林寧倒也沒在意,平靜道:“你們自己斟酌吧,只是時間最好快些,你們小姐這種情況,延遲一刻便多三分危險。”
君兒聞言急道:“這等事,我們如何做得了主?”
林寧想了想后,道:“我可先從肩髎、肩貞、曲垣等穴處施針,短時間內喚醒你家小姐,然后再由你們自己商議。對了,肩髎、肩貞、曲垣幾處穴位在內肩處,也需要褪下半邊衣裳。”
君兒聞言,一臉的難為之色幾乎快要崩潰。
可看著面色慘白甚至漸漸出現黑青之色的小姐,她丹鳳眼里堆滿淚水,點點頭道:“那還請小郎君先救醒我家小姐…”
說著,和婦人一起,將她家小姐右肩處的衣裳褪下。
露出半邊骨瘦如柴的身子…
林寧沒有多言,取出銀針,連施針術,不過一盞茶的功夫,這位小姐便緩緩睜開了眼睛…
原本這位干瘦異常滿面病容的小姐,看起來連中等之姿都難說。
可當她睜開眼睛時,縱是心中始終高度防備的林寧,都忍不住心中一顫。
那宛若落霞余暉之哀,朝露殘月之愁,似泣而非泣,似怨又非怨,點點淚光凝于眸中,怯怯幽幽…
看著這雙眼睛,林寧心中唯有四個字:
我見猶憐!
“小姐!!你醒啦?”
君兒喜極而泣,驚呼道。
婦人也連連念佛。
林寧與緩緩回過神來的女子頷首后,道:“你們且商議罷。”
說罷,帶著小九娘離開了竹屏后。
而后便聽竹屏后君兒丫鬟將之前之事詳細述說了回,她家小姐聽聞要解衣施針,輕聲驚呼了聲。
那聲音別說林寧,連小九娘都冷不丁打了個寒戰,舉起小手看了看,圓滾滾的手臂上盡是雞皮疙瘩。
緊繃的小臉上,一雙大眼睛駭然的看著林寧!
林寧見之忍俊不禁,心頭那點旖旎之念也隨之散盡。
未幾,就見那位名喚君兒的丫鬟從竹屏后跑出來,捧著一個碎花荷包,道:“小郎君,我家小姐先謝過小郎君救命之恩,這些銀子也不知夠不夠,還望小郎君莫要嫌棄。”說著,打開碎花荷包,露出里面一包碎銀子。
林寧道:“剛才的診治,只需三兩銀子即可。”
這一包碎銀子,有十一二兩之多。
君兒聞言明顯松了口氣,再開口面上已經帶上了笑容,道:“小郎君真是好心,我家小姐還想問問,小郎君施針需要多久?是只施一次,還是需要連日施針?我們是秦國藍田人,往齊國瑯琊尋親求醫未果,身上盤纏已經不多了…”
林寧聞言目光不改,淡然道:“若是只想暫時維持不惡化,這次施針能多延三月時日。若想改善病癥漸漸恢復些元氣,怕就要常年累月的施針了。后面或許會慢慢好些,一年只施四五回便可,但前二年,當月月甚至旬日就要施針一回。”
君兒聞言,面色慘然,道:“老爺太太過身后,我們黃家家道中落,五六年來年年掛白,如今只余小姐一人,哪有那么些銀兩請小郎君出診那么久。”
林寧聞言抽了抽嘴角,還未來得及說話,小九娘就認真提示道:“這位姐姐,我姐夫可不會去秦國哦。”
“啊?”
君兒聞言吃驚的看向林寧,見林寧竟也點了點頭,不由失色道:“那該怎么辦?難不成讓我們小姐在此長住?不行不行,我們黃家就小姐一人了,還要招個贅婿進門兒,延續黃家香火,這可不是玩笑的。小郎君,你莫看我們現在家道中落了,可我們黃家在大秦,也是上中之門哩。若是能進我黃家門,立刻成為世族。連日后的孩子都是世家子,可以直接當官…”
聽這小丫頭喋喋不休的說著入贅進黃家的好處,林寧恍若回到前世聽到那耳熟能詳的段子:
“搞對象嘛,XX戶口,讓孩子贏在起跑線上,你不認命孩子更不認命…”
他還恍惚沒反應時,九娘卻真惱了,學著春姨生氣時的模樣,一雙小手叉腰,瞪著大眼睛道:“耶耶!你莫不是想讓我姐夫去你家?我姐夫前兒才成的親,你可別多想,仔細我打你哦!”
君兒似笑非笑道:“小妹妹,小郎君才這般年紀,怎就成親了?你莫不是騙人?你這般小,打不過我呀。”
九娘氣的漲紅了臉,搖著小拳頭大聲道:“我打不過你?我可是山賊!!”
“哈哈哈!”
君兒先是唬了一跳,可隨即就哈哈大笑起來。
哪個山賊會這樣可愛…
“姐夫…”
見自己震懾不住對面想偷走姐夫的丫鬟,九娘仰起小臉兒,巴巴的看向林寧,大眼睛里還有些擔憂,似乎怕她姐夫跑了。
林寧撫了撫她的發髻,然后對君兒道:“抱歉,家里有妻兒老小,出不得遠門。不若這般,今日施針后,我開一副藥,你們回藍田后按時吃,總還能有一年的光景。”
君兒聞言,看著林寧滿面書卷氣卻毫無妥協余地的臉,跺了跺腳,轉身回到竹屏后,一盞茶功夫后出來,道:“我們小姐請小郎君進去,先醫治一回,若是果真中用,我們就回大秦將田宅典賣了,再回來醫治。還望小郎君能指條落腳之地,我們小姐和我都感激不盡。”
林寧微笑了下,指著對面的龍門客棧道:“那里暫可落腳…我先施針一回,到底如何,收針再說。”
言罷,林寧重新走入竹屏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