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動不便,再加上心有潔癖的田星被左義纏抱著,腰部被腿夾緊,黏糊糊有腥味的血沾染了一身,甚至都透過了衣裳浸到里面去了,愈發讓田星驚怒交加。
然而這時聽到對面的箭聲傳來,他再想以流云步避讓已是來不及,匆忙間揮劍阻擋。
饒是以他高超的劍法,也只格擋開了兩箭,第三箭卻落在了腹部。
“噗”的一聲,田星身形一凝,他的劍法高超,可身體強度卻依舊擋不住這樣的重箭。
不到宗師,本也不可能以身擋利刃。
在這個距離,林寧射出的重箭和狙擊槍沒什么區別。
所以田星腹部立刻出現了一個駭人的血洞…
“啊!!”
劇痛之下,田星嘶聲怒吼一聲,手起劍落,就要將牽制他的左義徹底斬殺。
然而三道重箭再度射來,其中一支箭擊中其手臂,半條手臂連帶著手中長劍都飛了出去。
田星再度慘叫一聲。
若非他身后兩個師弟及時趕到,替田星擋下另外兩支箭矢,田星現在已成死人。
“好膽!”
羅榮看到素來待他極好的師兄受到重創,目眥欲裂。
他怒聲咆哮道:“敢傷稷下學宮的人,等南宮師伯殺了韃酋,必讓你這下賤山寨雞犬不留!”
于明也怒極罵道:“一群不知天高地厚的賤骨頭,本念在君子懷仁的份上,不欲理會爾等,卻不想竟如此作死!今日你們必死無疑,敢傷我稷下學宮弟子,天上地下,誰能救你們?必叫爾等賊巢雞犬不留!”
回答他二人的,不是嘴炮,而是林寧連綿不絕的箭雨。
其實說本心話,林寧并不愿和稷下學宮到不死不休的地步。
哪怕田五娘成就宗師,青云寨也遠遠不夠和稷下學宮為敵,連相提并論都是笑話。
可既然別人已經算計到頭上,更出手殺了人,若再委曲求全忍氣吞聲裝作看不到,那活著還有什么意思?
再者,青云寨是扛不住稷下學宮這等龐然大物,可如今它最該頭疼的,應該是來自忽查爾的報復。
今日若是圖門汗能活下來那么形勢勉強還能可控,但依舊少不了報復,因為不止圖門汗,連忽查爾三弟子兀立其今日也多半兇多吉少。
若是連圖門汗都死了,那就更了不得了,忽查爾必定會親自出動,前往大齊國都臨淄皇城,問候一下齊皇…
說起來有趣,草原上難出武圣,甚至已經斷代千年。
但草原上的大薩滿一旦成為圣薩滿,那么單挑起來,三大圣地的武圣都難以占據優勢。
長生龍象功走的是力之極道,追求絕對的力量,三大圣地包括以力量著稱楚國皇城司的霸王鼎天神功,在力量上都稍遜長生龍象功半籌。
三大圣地的天級絕學追求的是傳說中能破碎虛空羽化飛升的大道之境,同一味追求力量的粗鄙蠻夷之法有所區別…
若非如此,千年前兩大圣地也不會被蠻夷攻破。
一力降十會,若忽查爾果真不顧一切的發飆,稷下學宮哪怕能攔得住,也要做好死傷大半稷下學宮弟子的心理準備。
另外就是,鋪天蓋地的草原狼騎南侵,生靈涂炭…
林寧對稷下學宮的行事風格不大了解,但他對讀書人的心性有一些揣摩。
他認為稷下學宮退讓求和的概率極大。
圖門汗是懷柔之主,自登基以來,一次都沒有發動過南侵戰爭。
若是忽查爾沒有突破為圣薩滿,這幾個稷下學宮弟子伏擊了也就伏擊了,回去或許會受些責備,但多半不會。
可如今忽查爾成就了圣薩滿,有了絕對的威脅和報復能力。
那么圖門汗的懷柔心性,就愈發顯得可貴了,再殺他,只有大罪,沒有功績。
此事一出,稷下學宮還有大齊朝廷,對于這幾個“勇士”只會深惡痛絕,恨其沒有大局觀,是非不明。
這樣的人,死了也就死了…
而以青云寨和蔑兒乞部的關系,稷下學宮絕不可能冒著火上澆油惹怒北蒼圣薩滿的風險大張旗鼓的來報復。
所以,林寧才敢痛下辣手!
他雖不愿與草原王庭牽扯太深,但更不愿被人肆意欺辱打殺。
不過,若是有心之人在旁觀之,就會發現,林寧射出的重箭,其實是避開致命位置的。
原因很簡單,稷下學宮在大方向上或許會收斂,暫時不向青云寨出手。
但這三人的師承同年還有知己好友們,卻不會輕易放下。
所以死在林寧手中,和死在草原人手中,是完全不同的兩個概念。
林寧在拖,在等。
他絕不相信,圖門汗在剛剛經歷過一場叛亂風波險些被干掉后,兩天之內,會再被人伏擊刺殺。
忽查爾這樣的老狐貍,怎會短時間內犯兩次同樣的錯誤?
所以,林寧堅信,他一定能等來一把好刀,讓他借來一用…
野豬林。
細密的荊棘木交織成一方密不透風的棘刺世界,除非裹著一層厚厚泥漿殼的野豬能在這方世界徜徉外,林間連鳥都少有。
這方方圓數里的荊棘世界,構成了青云寨南面天然守衛。
然而便在此刻,這原本絕不該有人穿梭行動的密林中,竟有一行數十人,緩緩潛行著。
為首的,是一個面色悲苦的老人,他穿著一身粗布衣,額頭上滿是皺褶,他只有一條胳膊。
老人渾濁的眼里既有仇恨,似也有大仇將要得報的期望和快意。
獨臂手里的鐮刀不斷的劈砍著一條曲折細徑上的攔路荊棘,手段利落。
誰能想到,這方荊棘野豬林內,竟有這樣一條小路…
老人姓李,原名早已不可考,不過他還住在青云寨時,山寨里的人都喊他李老漢。
他還有一個兒子,叫李老六,有一個孫子,叫李狗兒,有一個孫女,叫李桂花。
孫子取這樣一個賤名,原是為了好養活。
可不想,李狗兒連二十都沒活到,就在一次外出“狩獵”中送了性命。
這本已夠苦,然而之后李老六為了報仇,竟被沙海寨說動,參與了叛亂。
結果李老六連同其他十五人,都被殺了,李老漢連兒子也沒了。
李家幾輩子住的屋子被收回,全家人被趕下了山。
若只如此,李老漢憑借當年的打獵本事,也能勉強帶著家人活下去。
可是…下山后才尋了一個山頭搭了草棚落腳,當晚一場大雨后,他的孫女李桂花就發起高燒來。
李老漢煮了一碗草藥給孫女灌下去后,李桂花當場就過去了,遍體黑紫,恐怖駭人…
老妻先喪孫再喪子又失家,如今連最后一個孫女兒也沒了,當晚就跳了江,連尸骨都尋不著。
李老漢知道人間苦,可他沒想到,會苦成這般…
他甚至都不知道,到底該去恨哪個…
然而這個時候,有人尋上門來,告訴他該去恨哪個,該如何為妻兒老小報仇,所以,他就將那些人引到了這里。
這條小路,是他兒子小的時候淘氣闖進野豬林,他進來尋找時發現的。
這么多年來,一直沒同人說過,卻不想,今日竟會靠這條路復仇!
那個大人物說的沒錯,他李老漢一輩子替青云寨替林家賣命,胳膊都斷了一條,也毫無怨言。
他兒子是犯下了大錯,可看在他和為山寨死去的孫子的面上,也該留條性命,哪怕重重責罰一通也成。
可是,那位狠心的大當家卻直接殺了,更將他們這些孤苦老人敢下山寨。
若是留在山寨里,他的孫女桂花怎會死?他的老妻又怎會跳江?
這些,都是青云寨的罪過,老天都不容他們!
今天,李老漢一定要給李家滿門報仇!
念及此,李老漢用獨臂愈發用力的砍起擋路的荊棘枝杈來。
八月的天氣依舊炎熱,密不透風的野豬林里,比外面更熱些。
跟在李老漢身后的二三十號大漢一個個汗流浹背,氣喘吁吁。
眼看走了兩個時辰仍不見盡頭,一陣喧嘩后,為首的大漢問道:“李老漢,到底還有多遠?”
這位大漢一身玄衣,身量魁梧,腰間懸一把血色長刀。
李老漢聞言忙躬身道:“回大老爺的話,前面就快到了,等翻過這座山頭,看到一條山溪,順著山溪下山,可以直接走到林家的墨竹院!北面半山上只有林家一家,林家小崽子和一個婦人住在那,還有田惡女的妹妹,一個小丫頭片子。要是能抓到那個小黃毛丫頭,就能換回趙家二公子了。”
血刀門主嚴克聞言,壓下了手下弟子和趙家精銳人手的怨言,跟隨李老漢繼續往前行。
一個半時辰后,一行人終于翻過山坡走出了荊棘林,到達了東山的大佛手葉林。
在一位血刀門人忍無可忍將李老漢捶了一拳后,又經過半個時辰,一行人才終于走出大佛手林,到達了北山。
雖仍是密林,但樹木間的間隙寬敞,時有林間風吹拂。
對于遍體被汗濕透且有不明絮狀白毛沾滿身的血刀門人和趙家人來說,簡直是福地。
李老漢又很快尋到了那條山泉溪流,一群莽漢們登時發出了野獸般的歡呼咆哮聲。
雖然立刻被血刀門主嚴克制止住,但依舊難擋歡快,一個個先趴在溪水邊牛飲,然后脫的赤條條,下水搓洗。
李老漢并沒有,他只是拿一雙發黃的老眼看著山下的方向,眼睛里的怨毒,讓一旁冷眼旁觀的嚴克都感到心寒。
然而就在距離他們不足二里處,一個穿著花衣花裙的小小姑娘,背著一個小背簍,身邊還跟著一個高大的丫頭和一條好大的黑狗,正歡天喜地的往山上行去。
蹦蹦跳跳間,嘴里還哼唱著一首不著調的小曲兒:
“太陽對我眨眼睛,鳥兒唱歌給我聽。
我是一個努力干活兒還不粘人的小妖精!
別問我從哪里來,也別問我到哪里去,我要摘下最美的花兒獻給我的小公主!
大王叫我來巡山,我把人間轉一轉。
打起我的鼓,敲起我的鑼,生活充滿節奏感。
“咦?什么聲音?”
身量高大的丫頭皺起粗糙的眉頭,往山上望去,疑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