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云寨。
看著一座如同行宮的金帳,將將穿過青云寨大門,二當家方林臉上的表情也不知是該喜還是該驚。
他們是山賊啊!
竟然請了一國之主親自下駕,縱是山下的戲曲和說書里都未曾有過這般荒唐之事。
不過,方林也聽說過草原之主圖門汗的名聲…想了想,唯有在心中苦笑兩聲。
他帶領山寨上下于大門前親迎,還都換上了新衣。
至于兵器,自然是不能露面的。
原本方林還猶豫,是不是要行跪拜之禮,結果林寧卻打發周石先一步回到山寨,告訴他們只用迎貴客之禮相迎便是。
山寨本就是跳出“君臣綱”沒有王法之地,連中原之主都不肯服,怎能跪番邦之主?
好在有先前田五娘不跪,且又有叛亂之事發生,圖門汗一心著急救胡寧閼氏,便未在意這些。
忽查爾的三弟子兀立其雖多看了青云寨眾人幾眼,只是有忽查爾的掌上明珠寶勒爾在前面和一個山賊小子聊的歡快,他也不想惹惱這個刁蠻的小師妹…
因此區區一個青云寨,彈指之地人不滿千,在禮節上竟和北蒼王庭平起平坐了回。
此等荒唐事,世上怕再難尋第二回。
聚義堂上。
田五娘請圖門汗上坐,胡寧閼氏已經被送去藥廬。
不過林寧除了施針暫且控制住胡寧閼氏的病情外,暫時并未多動。
他先回了墨竹院,因為他真的要去大吃一頓,恢復氣力…
“姐夫啊,你怎么帶回來這么些人?”
膳堂上,林寧吃相文雅但速度極快的掃蕩著一大桌菜,九娘乖巧懂事,知道林寧辛苦,這次沒有爭搶。
她小鼻翼忽閃著,添了添嘴唇,悄悄吞咽著口水,卻不碰桌上的肉,強迫自己離開看肉的目光,看著林寧笑瞇瞇問道,許是想靠此轉移注意力。
林寧沒有回答,而是將一只野雞腿子撕下來,塞進了九娘的口中。
九娘突然受襲,唬的“嗚嗚”叫了兩聲,滿臉驚嚇,不過在林寧鄙夷的眼神下,那“驚嚇”很快就變成了討好,喜滋滋的吞嚼起來。
大眼睛再度完成了月牙兒…
春姨又從廚房端了好大一盆紅燒兔肉來,見他二人這般,沒好氣罵道:“哪天虧了你們的肉不成?見天兒吃也不膩!小九兒,瞧瞧你的臉又圓起來了。你再吃下去,趕明兒長大了非成翠兒那般不可!”
還沒等九娘反應,坐在門角的翠兒緩緩的放下了手中的雞頭,面帶哀傷之色。
她低頭看了看蒲扇般的大手,以及庭柱般的大粗腿…
索性化悲憤為力量,將雞頭一口嚼碎咽下!
九娘也唬了跳,看了看手中香噴噴的雞腿,再看看門口如一面墻般堵在門框內的翠兒,小臉兒糾結的都皺了起來。
大眼睛委屈巴巴的看向林寧…
林寧忍不住笑道:“吃吧,吃完多跑跑多玩幾圈就好了。”
“嗯!”
九娘聞言小臉登時笑開了花兒,脆脆甜甜的應道。
春姨笑罵道:“應的倒好!又能吃又能玩,不正合你的意?”
“姨~~”
九娘害羞的撒起嬌來。
然而就和春姨一起吃驚的看著林寧突然加快速度,甚至連骨頭都不吐,將一盆醬骨肉、大半盆紅燒兔肉還有野山雞肉等一大桌快速清掃干凈…
在二人目瞪口呆中,林寧站起身來,神清氣爽!
先前虧欠出去的精氣,竟然恢復了一半。
這就是長生龍象功的功效!
能化萬物之血肉成自身之精氣,以練就龍象之力。
通常來說,在一流高手之下,或是練外功者,可以靠吞食大量血食壯大。
但想突破一流高手,基本上都少不了龍血米調養血氣。
再單靠吞食血肉,遠遠不夠。
然而長生龍象功,卻是這世間唯一打破這等規則的功法。
能極大的利用血肉之精氣,補足自身血氣。
單憑這一點,便稱得上世間第一流的神功!
其實林寧自己倒無所謂,只要有功德點,他想怎么突破就怎么突破。
但這功法卻能極大加速田五娘身子的恢復速度。
也能讓她以最短的時間,突破成為宗師!
只要青云寨有了宗師,雖談不上萬事大吉,但至少不必再擔心隨時有宗師上山,進行“斬首行動”。
排除了這個隱患,林寧有信心,讓青云寨成為這世間的桃源之地。
客房。
所謂客房,也不過在山寨內一角搭建的一排木屋。
不過到底只是一座落草容身的山寨,又能有多少講究?
自燕郡來的趙二公子雖名叫趙無悔,但他此刻心里卻是滿滿的悔意。
后悔先前不該一步踏入那座草廬,更后悔不該又調轉馬頭殺回來,而應該和血刀門主一起先回榆林城,甚至后悔自己走這一遭,原以為是鍍金之旅,誰曾想此地刁民盜賊如此狡詐卑鄙…
悔恨罷,趙二公子心中又生出許多猶豫。
林寧之前的話,如同夢魘一般在他腦海中始終回蕩反復,一遍又一遍的動搖著他的心。
是啊,如他這樣的金玉瓷器,怎能和一群山賊同歸于盡?
若是他現在死在這,就算回頭家里派人來將這些毛賊碎尸萬段,可那又能如何?他也活不過來。
他還有大好的人生…
他不能死!
非但不能死,被俘虜之事也絕不能傳回燕郡。
否則,他還有什么顏面繼承趙家?
他那些本來就嫉恨他的兄弟們,還不嘲笑死他?
趙無悔額頭見汗,他絕不允許出現這等事。
而且此事一旦傳回稷下學宮,讓他的先生和諸多同門們知道,他居然栽倒在一個山賊窩里…
這簡直比殺了他更可怕!!
不,他絕不允許這樣的事發生!
大丈夫當能屈能伸,暫時的妥協,是為了日后更好的復仇做準備。
哪個成大事者,不曾忍辱負重過?
趙無悔額頭上滿是汗珠,心里一遍又一遍的說服自己。
可是,隨即他又滿臉頹喪。
他覺得死都沒勇氣,主動去尋那些可恨的山賊妥協…
他的驕傲,讓他開不了口。
正這時,忽然聽到門口方向傳來“吱呀”一聲,趙無悔猛然回頭看去,就見到那個讓他在夢里都恨不得撕碎了的人,正笑瞇瞇的站在那看著他。
“你來做什么?想讓我投降,少做你的春秋大夢!”
與色厲內荏的趙無悔相比,一身儒雅白衣的林寧看起來更像是出自讀書圣地稷下學宮的士子。
他微笑著上前,先拱手見禮,而后輕笑道:“趙兄此言過重,我們只是協商合作,絕談不上什么投降不投降。”見趙無悔還想嘴硬說甚,林寧擺了擺手,然后往外一比,道:“我青云寨到底值當不值當與趙家合作,趙兄不妨先與我看一事。”
趙無悔心里其實也在渴望一個臺階,不敢再說重話,萬一林寧惱羞成怒真的放棄了合作殺了他,他也沒地兒再去后悔。
因此冷哼一聲,隨著林寧出門了。
又見林寧面色不見絲毫變化,無鄙夷嘲諷和冷笑,趙無悔心里好受了些。
“那…那那…那是…”
看著停在聚義廳前高懸金狼汗王旗的汗王金帳,趙無悔差點沒把下巴驚掉。
出身高門,再加上求學稷下學宮,所以以他的見識,對于北蒼王旗并不陌生。
可他做夢都想不通,北蒼汗王的金帳怎會在滄瀾山上一個山賊窩里?!
林寧云淡風輕的解釋道:“北蒼王庭出了些變故,有人叛逆造反。北蒼國師忽查爾平了叛亂,不過王庭暫時不便落腳,滿目蒼夷。正好圖門汗最寵愛的胡寧閼氏和我未婚妻是姊妹淘…”
趙無悔:“…”
頓了頓,林寧皺了皺眉嫌棄解釋道:“就是忘年交。所以,就勸圖門汗到我青云寨來散散心。你也別不信,你們趙家聯合沙海寨、血刀門謀算我青云寨,最后怎么敗的難道忘了?蔑兒乞部那位老可敦是什么身份,想必你也清楚。她和我們大當家的,也是忘年交,都是女強人嘛。”
趙無悔依舊目瞪口呆的看著不遠處的汗王金帳還有附近駐守的薩滿軍,這些絕不會是作假的人和儀仗,對他的沖擊簡直無以言表。
見他這般,林寧提醒道:“我方才所言,你都要記下來。告訴血刀門主嚴克和趙家,如果堅持和我青云寨交惡,那么,燕郡趙家再別想和北蒼做一次交易。你們趙家花費了那般大的代價,將趙華運作成為榆林城太守,為的不就是一線天商道?”
趙無悔心中大動,面上卻冷哼一聲,道:“除非你們青云寨肯將沙海寨交出來賠罪!”
林寧聞言忍不住笑道:“趙兄趙兄,你必須要明白一件事。其實山寨里幾位當家的意思,都是直接扣住趙兄你不放,然后讓趙家投鼠忌器,不敢輕舉妄動。如果趙家果真派人來搗亂,甚至請宗師來相逼,就直接殺了你,我們青云寨去北蒼蔑兒乞部避難。他們不認為趙家敢派人去蔑兒乞部報仇,你趙家能請一個宗師出面,還能請一個武圣出面不成?
是我,是我攔住了他們這般做,因為我是讀書人,想引導青云寨走正道,不再以劫掠為生。”
見趙無悔面色怪異的看著自己,林寧面色惆悵一嘆,負手而立眺望遠山,語氣中蘊著淡淡的憂傷,道:“趙兄也不必這般看我,我是讀書人哪,雖無法改變自己的出身,卻真的想做個清白人。只是…若趙兄不愿與我合作,化干戈為玉帛,堅持與我青云寨作戰為敵,那我也無法說服山寨其他人了。
你也知道,這個山寨里,當家的是我那女人,不是我。
何去何從,趙兄自己斟酌罷。
若是想通了,就寫封信,交給門口之人,他們會送去榆林城的。
告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