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在蒼松院為田五娘再做過一次針灸后,二人一起去了聚義堂。
田五娘素來寡言,高坐主位后,只看了林寧一眼后,便垂下了眼簾。
昨晚林寧說出那句話后,二人便那般在水邊靜靜的坐了許久。
再然后,林寧將他對山寨的許多設想詳細的說了遍。
其實也很簡單,靠劫掠吃飯,絕不是長道。
不管前世還是今生,林寧都沒聽說過這口飯能吃長久的。
那需要一條條人命往里填。
所以,林寧建議山寨換一種活法。
青云寨地理位置已經不能用優越來形容了,緊挨著一線天不說,距離落潮坡古渡口也只數里的路程。
落潮坡古渡就是秦齊兩國在北方疆域的第一個“海關”。
因為距離兩國都城太遠,北疆又不屬富庶之地,滄瀾山腳下尤其貧瘠,所以小小的落潮坡古渡兩國竟都無人看管。
不過也正因為少了好大一層刮地皮的,所以此處渡口雖不大,但過往之人卻不少。
每日都有至少二三百人來來往往。
多是一些小商賈小商隊,也有游歷兩國的士子、江湖俠客以及僧道之流。
但不管怎樣,他們都會經過秦林古道。
如果青云寨能夠在秦林古道邊,開一家客棧,供來往之人落腳。
供一杯清茶,或供一頓熱飯,那想來多有人愿意受用。
若再能建幾個客房,容晚上路過的客人住宿,效果或許會更好些。
只要能保證太平…
“小寧,這個法子不是不成。但是,能支撐起山寨幾百人的嚼用么?更不用說還要去換龍血米…”
方林聽林寧說罷,看了眼田五娘后,正色道。
林寧笑道:“三叔,先別急,這個目前只是小頭,還有大頭。”
方林呵呵一笑,道:“大頭是你的醫術么?你若開藥廬,打出名氣去,倒是也能招攬不少人來瞧病。別的不說,這滄瀾山上的寨子里,就有不知多少病人。”
林寧搖搖頭道:“治病救人,乃人道也,焉能以之謀暴利?血刀門主那一兩百黃金,也不是單純的診金,只是讓其看重我的醫術罷,是另一回事。大當家的意思是,在一線天方向可以設路卡。”
方林聞言面色驟然一變,沉聲道:“小寧,你可不要渾來。你想想看,私通草原,那是滅九族的大罪。那些人敢冒著這樣的大罪走私草原,若被擋在一線天,他們絕不會善罷甘休。到時候,真有可能出動宗師上門。”
林寧笑道:“三叔別急,且聽我說完。我是讀書人,怎會出餿主意?我們不靠勒索度日,只是用些小計謀。”
鄧雪娘冷笑一聲道:“寧哥兒真準備收勞什子養路費?”
林寧反問道:“不可以么?”
鄧雪娘氣笑道:“人家憑什么給你交養路費?”
林寧搖頭笑道:“也不算是憑白交,山寨里的人還是要做些活計的。”
“干什么?”
胡大山十萬個好奇。
林寧干咳了聲,與主座上的田五娘對視了眼,不過見田五娘似乎有些嫌棄的看了他一眼就轉開目光,嘿嘿一笑道:“養路費養路費,當然是養路的費用。我們不主動向任何人收錢,但如果一線天的道路上突然出現了許多攔路的山石…”
鄧雪娘聽的暈乎:“一線天怎么會有攔路的山石?兩邊山壁光潔的很…”他見方林面色古怪,忽地反應過來,指著林寧顫聲道:“小寧,你…你你!”實在說不出“下作”二字,就咬牙切齒道:“這就是你們讀書人的法子?”
胡大山在一旁也明白過來,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
林寧干咳了聲,正色道:“雪姨,你可不要小瞧這法子。正經憑力氣吃飯,還能幫山寨里的年輕人打熬筋骨,好好練功。最重要的是,不傷和氣,沒甚傷亡,兩全其美啊!”
鄧雪娘如今看林寧,心里別提有多別扭。
她不得不承認林寧的出色,可一想到眼前這小子曾探過比她性命還重要的女兒的谷道,心里就恨的牙癢癢。
盡管是她親自上門去求的醫,可要是周妮妮沒動心,那一切都好說,她只當什么都沒發生過。
然而現在…提起來就是一肚子淚。
她咬牙啐道:“美個屁!那些人敢將腦袋別在褲腰帶上私通草原,你能從他們那扣出幾兩銀子?仔細干完活兒人家不給錢!就算你能打一次秋風,又能有多少?”
林寧敬她是長輩,也不惱,呵呵笑道:“他們要是不認賬,那也沒所謂。只是要仔細,經過一線天時,被我們拉出去的石頭,又從天而降。不是我小瞧他們,就算他們里面有宗師,幾十上百塊巨石從天而降,也得死傷慘重。至于能打多少秋風…雪姨,山寨一年也就出征幾次。雖然每次都能帶回不少好東西,可折價給別人,換回來的金銀卻不多,讓人坑去了不少。這養路費單次來看,自然比不上一次出征。可養路費可以收好多回啊,只要一線天有商隊經過,咱們甚至可以天天收!對青云寨來說,這就是一條流金淌銀的富貴河。一年下來,比出征劫掠只多不少。再加上客棧的收益,養活一個青云寨,綽綽有余!”
鄧雪娘張了張口,想再說點什么,可她尋日里沒管過這些事。
旁的不說,起碼的算賬她都困難,哪里還能反駁什么。
不過她不說,方林卻開了口。
只見他長滿麻子的馬云臉上面色凝重,聲音有些尖銳,怎么看都不是好人。
但他在山寨諸人心里,卻又是第一等嚴正公道之人,只聽他沉聲道:“小寧,這事不是兒戲!事關山寨的生存之道,半點不能馬虎大意。再者,那些走私草原的人不是傻子,要是每次都有巨石攔路…”
林寧點點頭道:“是不能兒戲,所以可以先試行一段時日。正好這段時日,大當家的和幾位叔姨都要養傷修整,不能動手,干脆就來點文活兒,反正閑著也是閑著。至于他們會不會每次都就范…等他們慢慢習慣了,也就認命了。”
其實這些也都只是表面活計,他對青云寨的未來之路另有規劃,只是眼下還不必多言。
方林吃驚道:“合著不是你干?”
林寧更吃驚:“三叔,你在說甚?我是讀書人,治病救人也就罷了,怎能干粗活?”
方林:“…”
胡大山:“…”
鄧雪娘:“…”
周成:“…”
倒是田五娘,垂下的眼簾中,閃過一抹淡淡的笑意。
無語罷,幾位當家人也習慣了某人的混帳。
鄧雪娘擔憂的是:“放石塊攔路要錢好搞,可客棧怎么做?從沒人做過啊。”
方林看向林寧,道:“小寧是讀書人,招數比較多,問他。”
胡大山大手抓著腦袋道:“三哥,你不也是讀書人么?”
方林聞言,連連搖苦笑頭,覺得自己他娘的無話可說,只能看向林寧。
林寧笑著點點頭,道:“回頭我寫個條陳給三叔,一看就明白。其實簡單的很…這些且不說,我倒是先想好了客棧的名字。”
“叫什么?”
數人齊問,連田五娘都抬起眼簾看了過來,她也還不知。
不過林寧并未直接回答,而是側過臉迎著聚義堂大門的方向高深莫測的呵呵一笑。
初晨的陽光穿過門庭揮灑在他俊秀的臉上,好似蒙了一層淡淡的金光。
白衣勝雪,遍體生輝。
唇角分開,隨著他輕輕轉動角度,潔白整齊的牙齒上閃過一道亮眼的光澤…
見他這般騷氣,莫說旁人,連田五娘都滿臉無奈,忍不住捏了捏眉心,但心里愈發想笑…
好在林寧姿勢擺足后,終于開口吐出六個字來:
“就叫,龍門客棧!”
“你不必做這些的…”
午間,回蒼松院的路上,田五娘難得主動同林寧說道。
她自幼心思靈慧,極得寧氏喜愛,怎看不出林寧百般折騰,甚至不惜“出丑”,就是為了讓她輕快一點,最好能笑出來。
只是,她真的已經不記得怎么去笑了…
林寧聞言卻哈哈一笑,擺手道:“不全是因為你…五娘,可能你不信,也許是我上輩子活的太沉重,太累了。所以這一世,我想活的恣意些。當個沒心沒肺放飛自我的二世祖最好,實不想太辛苦…”
田五娘鳳眸凝視看著林寧,輕聲道:“可你現在,一點也不輕松。”
林寧搖頭道:“已經很輕松了,山寨絕大多數壓力都在你身上。我不過動了點頭腦出了點主意,還不知道管用不管用,希望能夠有用。五娘,我是想過輕松恣意的生活,但不代表我想當一個廢物。這山寨畢竟是咱們家的,我總不能真當撒手掌柜,什么都讓你來辦。”
田五娘看了林寧許久,緩緩垂下眼簾,輕聲道:“可是從前,你最厭惡山寨之事,以為鄙賤粗俗。”
林寧聞言啞然失笑,搖頭道:“五娘,我們做個約定好不好?”
田五娘聞言抬頭看來,目光訝然,卻沒問什么約定。
林寧習慣了她清冷的性子,微笑道:“我希望,我們把所有的晦暗,都留在過往。因為從我幡然醒悟,重新識得你的好的那一天起,便已凜冬散盡,星河長明。我心無大志,唯愿余生,三里清風三里路,步步清風,皆有你。”
言罷,正巧一陣山風吹來,拂起五娘眉角的一縷青絲。
四目凝望間,林寧隱隱看出了五娘清冷鳳眸中目光所蘊之意:
小寧,你…好不害臊!
但是,那雪山冰湖般的清澈明眸間的笑意,卻是那樣令人驚艷!
PS:大風向不好,就寫兩章甜蜜篇章緩解一下大家緊張的心情,拿去擼…不是,拿去品吧,不用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