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當家的,你看…李老六那十七家人,該怎么處置?”
方林還是有些拿不準主意的問道。
倒不是說他這個青云智多星是個水貨,這點事都下不得狠手。
其實布局設計沙海寨、榆林城的計謀,大部分都出自他的手筆,青云寨能穩坐十三大,方林功不可沒,是難得的人才。
只是青云寨的山寨文化,從來都是以“情義”二字為先。
別的不說,周成犯下那樣的大罪,林龍、田虎都不以為然,依舊義字當先。
這種思想,深入山寨人心。
他倒不是為了那些叛逆說情,而是那些人的家人,多是孤寡婦孺…
但現在的當家人田五娘,顯然和這種想法不大相同。
果不其然,就聽田五娘淡淡道:“三叔,此事不必再議。李老六等人皆斬,其家人逐出青云。”
方林不得不提醒道:“大當家的,李老六他們死有余辜,一會兒就安排人送上思過崖,斬了后直接丟下去喂天鷹。可他們的家人…若趕出青云,只有死路一條了。”
田五娘鳳眸微瞇,看了方林一眼,道:“青云周圍多有空出來的無人小寨,足以落腳。再往后,則生死有命。只是三叔莫忘警告他們,若再有人膽敢做出損毀青云之事…
白刃不相饒。”
方林苦笑道:“大當家的放心,沒了青云為依靠,他們往后能活下去就是邀天之幸了。”
田五娘微微垂下眼簾,不想再提此事,方林見此便岔開話題道:“我沒有想到,小寧的醫術竟這樣高超。除卻直接戰死的數人外,其余人都救了回來。藥廬有人承接,是山寨之幸啊。正好,明日再請他為那些被我們救回的各山寨當家人治治。”
眾人聞言皆精神一震,胡大山隱隱有些激動道:“大當家的,射日門、金鐘堡還有毒龍堡、黑風寨、金山寨這些山寨都被血刀門利用沙海寨和榆林城守軍一舉攻破,死傷慘重。剩下的人,或被俘,或在咱們山寨里。正好血刀門和燕郡趙家有求于咱們,想和咱們共享一線天。不如趁機將他們手里的人都要出來,收編后,咱們青云寨的實力必然大漲!十三大已經除了四大,等咱們收了這些人馬后,除了沒宗師在,已經不會遜色那天劍山多少了!等大當家突破宗師,咱們就掀翻那賊廝鳥!省得每回兌換龍血米還要給天劍山抽成…”
“住口!”
方林卻不似胡大山、周成等人那般興奮,厲聲喝住了亢奮的胡大山后,他看向垂著眼簾不語的田五娘,沉聲道:“大當家的,你看如何?”
眾人聞言,目光齊齊落在靜默寡言的田五娘身上。
田五娘眉頭輕蹙,緩緩搖頭道:“一日不成宗師,一日難擋天劍山,不妥。”
方林聞言,既感到惋惜,又感到欣慰。
惋惜的是,錯過這次機會,很難再有這樣光明正大的時機,一舉吞并如此龐大的勢力。
欣慰的是,青云寨的大當家,在這等誘人的機會前,依舊能保持冷靜,殊為難得!
要知道,連胡大山這等老江湖,此刻都忍不住要吞下這顆紅艷艷卻蘊著劇毒的果子呢…
可是滄瀾十三大有天劍山那把老天劍震懾著,暫時的確不敢太貪婪啊。
知道此事的人很多,但能做到的有幾人?知易行難,便是如此。
青云寨能有此大當家,幸甚!
翌日清晨。
林寧剛和春姨、九娘吃著早飯,就見周石和曾牛二人到來。
周石倒也罷,臉上仍有些歉然和不好意思。
曾牛就坦誠的多了,春姨客氣話讓他們坐下吃點,他就真的坐下了…
春姨笑著去再準備早飯,林寧問二人道:“你們來做什么?”
周石忙道:“小寧,昨兒是我和阿牛搭的手,幫你看病救人。今兒還有一撥,就是大當家他們從草原上救回來那些人,所以我們早點過來搭手。”
曾牛連連點頭,甕聲道:“昨兒開了眼界,長了見識,頭一回看到可以像縫被子一樣把人肚子給縫起來,把腸子塞回去…”
“嘔!”
曾牛說的興奮,一旁九娘差點沒吐出來,大眼睛里眼淚花花的控訴著曾牛的惡行。
曾牛腦袋上被周石拍了巴掌后方醒悟過來,連忙嘿嘿傻笑著道惱,并承諾過幾日進山再給九娘抓些兔寶寶回來。
林寧倒沒所謂,他將碗里的粥一飲而盡后,對周石、曾牛道:“你們先在這吃著,我先為昨天的病人復診一回…復診不用幫忙。”
見二人連忙站起身想跟隨,林寧擺手道:“等復診罷,我會直接去藥廬。你們可以先過去,照昨日的流程,先對耳房進行消毒,把麻布、皮子都洗曬一番。另外草藥也沒有多少了,不過別讓安爺爺進山,下午忙完后我會進山去采些。”
說罷,等周石、曾牛二人應下來后,他便要離去。
卻見九娘“咚”的一下跳下椅子,仰著一張好諂媚的大笑臉,討好道:“姐夫,阿牛哥哥和石頭哥哥好笨的,九娘最聰明,今兒九娘幫你好不好?”
周石和曾牛二人也不惱,反而哈哈大笑起來。
九娘見他二人拆臺,惱火的白了好大一眼后,又諂媚的看向林寧。
林寧寵溺的撫了撫她的額頭,道:“等晚上回來我就教你藥草知識,小九兒學會了后,再來幫我,和我一起進山采藥。現在還不行,太累了,累的狠了,就不長個兒了。”
九娘還是乖巧懂事,知道林寧要忙的是正事,就不再糾纏,大眼睛彎成了月牙,笑瞇瞇道:“那姐夫早點回來教我喲!”
林寧笑著應下后,就告辭出門而去。
蒼松院,西廂。
林寧被褚大娘引至此,聽她笑道:“好幾年,姑娘沒睡的這樣安穩過了。剛起身,今兒早連劍都沒練…”
“進來吧。”
褚大娘還未敲門,就聽里面聲音傳來。
雖然聲音不似尋常少女那般清脆甜美,然微沙中,卻別有韻味。
褚大娘對林寧道:“寧哥兒自己進去罷,老身去給姑娘弄些吃食。”
林寧點點頭,待褚大娘告退后,推門而入。
一進門,就見田五娘滿頭青絲披于肩頭,正坐在臨窗幾前,翻看著一本書籍。
縱是看到林寧進來,也不過鳳眸一瞥后,微微頷首。
這姿態…
天生女王范兒。
林寧心里覺得有趣,他前世都未見過這樣的女孩子,卻未多言,徑直上前將脈枕放好,等只著一件家常素衣的五娘將胳膊支過來后,聽起其脈象來。
靜靜的臥房里,有極清淡的香氣。
五娘一雙鳳眸中清凜的目光并未落在林寧身上,而是眺望著窗外山色。
不過盞茶功夫后,林寧輕輕呼出口氣,面色溫和。
田五娘收回目光,看向林寧,看著和記憶中雖相貌相同卻又完全不同的臉,以她的心性,都隱隱有些出神。
直到林寧收起脈枕,又從藥箱中取出銀針后,抬起眼簾看向五娘,四目相對時,五娘才鳳眸微瞇,但也沒移開目光,淡淡問道:“今日還需要施針么?”
林寧點點頭道:“你這些年練武練的太狠,乾坤勁又不是溫和的功法,沖穴時難免損傷經脈。所以我會以百草經里的溫養之術替你施針,將經脈溫養妥當后,不止對你身子有好處,還能不留下隱患,讓你日后突破宗師境少些艱難。五娘,以后多為自己的未來想想,不必再那么辛苦了。”
田五娘眸似冰湖,波瀾不驚的看著林寧,清淡道:“我的未來,不是林田氏么?”
這是林寧當**她所說之言…
林寧呵呵一笑,也不害臊,還有些得意,但心里其實隱隱有些心疼。
這些年,這個女孩兒身上承擔了太多,除了責任外,連自我都已經忘了,為了承擔起這座山寨,為了守護一些人,她甚至不惜自斬赤龍,又怎還會在乎風花雪月…
林寧指了指床榻方向,示意田五娘去躺好,一邊微笑道:“雖是如此,我卻不會要求你成為林田氏后就三從四德,在家里相夫教子。
五娘,你可以有你自己的人生,可以去見你喜歡的春日夏風,和秋葉冬雪。
你可以踏遍南水北山、東麓西嶺,你也可以領略你喜愛的四季春秋和滄山泱水…
我都不會阻攔你的。
只希望等你累的時候,要記得回家。
江湖雖好,卻只能漂泊。”
田五娘靜靜看著林寧,過了許久,忽開口問道:“你還記得你七歲那年過生兒,我給你送了一件新衣時,你說的話么?”
林寧聞言“回想”了下,然后忙起身苦笑著躬身作揖道:“五娘,那會兒是我不對,我太嫉妒娘親待你那么好了,娘總說:‘看你五娘姐姐多乖’、‘看你五娘姐姐多懂事’、‘看你五娘姐姐多聰明’,還說‘五娘才是我的親女兒’、‘你個混小子哪里像我,怕不是撿來的吧’…五娘,當時我真的好嫉妒你,好想讓娘也夸我一句。可我總是讓娘失望生氣…”
那日,田五娘小心翼翼帶著期望和討好贈送給林寧一件她親手縫制的新衣做生日禮物,卻被林寧厭棄的狠狠丟在地上踩了幾腳,還朝上吐了口唾沫。
其行為之惡劣,令人發指!
那年,林寧七歲,田五娘也才十歲。
他卻已將她的心傷的千瘡百孔…
看著林寧作揖道歉,田五娘眼中冰湖微瀾,緩緩轉過頭去眺望窗外,過了許久,方聲音輕平道:“你不必如此,若是阿娘看到你現在的樣子,她會夸你的。”
不知是否因為這具身體還殘留著原身的影響,林寧在聽聞這句話后,眼淚竟開始止不住的流下來,讓他自己都措手不及。
田五娘聽到啜泣聲,瞥見他這般,面色也微微動容。
她心里終于確認,這個名義上今生的夫君,實則在心中當成幼弟的少年,真的不同了。
阿娘,你看到了么?
小寧他,終于長大了…
不知不覺,一雙鳳眸也漸漸濕潤。
不過她心性到底堅韌非常,很快收斂了情緒,取出一方帕子,放在林寧前。
林寧接過后,用力擦去眼淚和鼻涕后,看著帕子已成狼藉,訕訕一笑后,收進懷中,道:“回頭我洗了,明兒還你。快去躺著吧,我給你施針罷,還要給三叔他們再看看。”
田五娘看了林寧一眼,倒沒說什么,走至床前自然脫下身上素衣,露出一副身形極美的身子。
對田五娘來說,她并非不知廉恥。
只是,在一個她早已認定今生為夫的男人面前寬衣解帶,還是為了給她瞧傷病,田五娘并未覺得有何難以接受。
不過,當看到林寧看著她眼睛放光時,田五娘還是屈指一彈,一縷勁風刺的林寧閉上了狗眼…
回過神,林寧老臉一紅,訕笑了聲,不再荒唐,正經為田五娘施起針來…
縱二世為人,內藏大叔靈魂,林寧也不得不承認,他有些喜歡這個女孩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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