滄瀾山北,一望無垠的茫茫草原。
盡管有數以千計的山賊們不停的涌入,但也不過杯水入大海,在草原上激不起分毫波浪。
沙海寨寨主余鵬程今年剛過五十歲,看起來倒不像是山賊出身,而是一個中年文士。
一身儒裳,兩鬢的斑白反倒憑添了幾分儒雅之氣。
手中一把折扇輕搖,氣度令人折服。
然而,但凡了解一些此人生平事跡之人,就絕不會作此感想。
余鵬程本是上任沙海寨老寨主司徒風的二弟子,為其一手撫育長大,并教授了一身超絕武功。
師恩本如海,但在司徒風年邁體衰,想要將寨主之位傳給他的長子,也是余鵬程的大師兄司徒正時,不想余鵬程忽下毒手,用毒藥毒翻了司徒風、司徒正父子,又率領手下血洗了毫無防備的忠于司徒家的山寨勢力,奪得山寨。
若只如此倒也罷,畢竟山賊出身,養出這一副狼性來,也算情理之中。
可是令人發指的卻在后面,司徒父子并未當場死去,余鵬程卻當著二人的面,奸污了他的師娘、嫂子和小師妹。
最后,更是生生取出了司徒正妻子腹內剛剛成型的胎兒,以練邪功。
司徒父子目眥欲裂,生生嘔血而死。
而接手沙海寨之后,余鵬程更是恣意妄為,不斷的劫掠婦孺和孕婦,以供其發泄和練功。
這一番作為,莫說正道中人恨不得將他碎尸萬段,就是同為十三寨的其他大寨,都對此人厭惡不已,同時也十分忌憚。
因為雖然余鵬程手段變態令人發指,但其才略超群,武功高絕,用了二十多年時間,將沙海寨擴大了三倍不止。
若非上一次狠狠栽在了青云寨女大王手中,讓他吞并了青云寨,那整條一線天都將會在他的掌控下。
到那時,沙海寨就會取代天門劍派,成為滄瀾山第一大勢力。
上一次在青云寨折戟沉沙后,沙海寨安分了好一段時候,不想此次再度出山。
在通往大蒼汗王金帳的大路上,沙海寨的黃沙軍肆無忌憚的尋找著一個又一個的山寨勢力,警告他們不要妄動,壞了大事。
又派出使者,和同為十三大的其他四家大勢力商議,共謀大事,平分趙家商貨。
合縱連橫,再加上威逼恐嚇,還真讓沙海寨聚集起了好大一股力量。
余鵬程又率麾下眾多勢力,反過來以勢相逼射日門、天斧山和金鐘堡攜手合作,這三家身為十三大,本都不遜色于沙海寨。
三家雖不愿與余鵬程靠的太近,但念及血刀門門主嚴克這等超級高手的威脅,再加上自忖不會被余鵬程算計,而余鵬程也保證一定會共同進退,平分寶物,故而也就順勢答應了結盟合作。
如此一來,除了始終不見蹤影的青云寨外,沙海寨竟然將此次進入草原的勢力,全部整合了起來。
數以兩千計的人馬,單憑人數,都足以對趙家商隊進行碾壓,哪怕趙家商隊里有血刀門主。
只是,青云寨那批人馬,到底去了哪里?
虎嘯坡上,余鵬程“嘩”的一聲收起折扇,雙手負于身后,對各家勢力共出的探馬道:“一定要查清楚,青云寨到底在哪里。老夫并非想借諸位之力進行復仇,我沙海寨與青云寨之間的恩怨,老夫自會在此次大戰后,再與她清算。但現在,我等絕不能讓她坐山觀虎斗以待兩敗俱傷再得漁翁之利的心思得逞。青云寨那位丫頭年紀雖不大,但心思卻狡詐歹毒之極。”
此言倒是說中了諸人的心思,射日門門主衛莊緩緩道:“莫非那女娃此次沒來?”
余鵬程搖頭道:“衛兄放心,青云寨的一舉一動皆在老夫眼皮底下,昨夜剛過子時,對面就出動了近二百精騎。”
不要小看二百之數,一個山寨能負擔得起二百匹戰馬,絕對堪稱頂尖大寨了。
一匹戰馬一年的嚼用,比人更多些。
果然,聽聞余鵬程之言,眾人無不側目。
二百精騎以軍陣在這樣平坦的草原上發起沖鋒,縱是虎榜高手也要退避三舍,對上千余步卒完全是一場屠殺。
天斧山此次前來的是山寨二當家,名喚湯斯潘,人雖精瘦,背后卻背著好大一把宣花大斧。
他干瘦的臉上獰笑一聲,道:“如此說來,的確不能讓人藏在后面撿漏。都是多年的老獵人了,總不能讓一只雌雀兒給叨了眼。”
聽聞湯斯潘之言,余鵬程眼眸微微一瞇,卻恍若未覺,還呵呵笑道:“湯兄所言確是老成持重之言。”
金鐘堡靳天樂身負一柄巨劍,金鐘堡素以橫練功夫稱雄,他光頭耀目,沉聲道:“要不要讓人抓幾個草原上的牧民問問?二百人的隊伍,說大不大,說小也不算小。我們尋不到,那些地頭蛇未必察覺不到。”
余鵬程還是搖了搖頭,語氣嚴肅道:“絕對不要。對草原上的牧民來說,我們中原人相貌彼此相差不大,他們分不清的。而且…想在草原上行獵,還是莫要得罪薩滿教那頭老蒼狼為好。我們都知道,這附近那蔑兒乞部的根腳有多硬,招惹不得。”
草原大蒼汗帳以蒼狼為圖騰,薩滿教為其護國宗教,是曾出過武圣級大薩滿的超級勢力!
這百年來雖然有些式微,但大薩滿依舊有頂級宗師實力,絕非滄瀾山這些草莽可比。
老薩滿曾派人警告過各山頭,在草原上圍獵打劫時,絕不許傷害牧民。
這個底線,從無人敢破,因為敢破的人,腦袋早已風干在氈房前的蘇力錠上…
聽聞余鵬程這般說,其他人都棘手起來,問道:“那該如何去尋?”
這草原浩瀚如大海,再加上草木高深,想在這里尋著一隊兩百人,卻不是三五日功夫能做到的。
余鵬程想了想,道:“不若這樣,我們各家留出五人來,組成一個斥候隊伍,專候青云寨的出現。等他們出現了,立刻代表我們各家上前警告,既然青云寨這次沒有出力,那么趙家商隊的商貨就容不得她染指。否則,就是與我等諸多山寨為敵,必將共討之!”
衛莊、湯斯潘和靳天樂三人聞言互相對視一眼,看出這是余鵬程故意排擠打壓青云寨,不過對他們來說,只有好處沒有壞處,他們也不愿多一家勢力瓜分這次難得的肥肉,便一起點了點頭。
若是青云寨不知好歹,他們其實也不介意,合力滅了此寨,占下那處貼近一線天的黃金寶地!
距離虎嘯坡五十里外的一處大型部落里,牧民們正在殺牛宰羊,篝火攏起,烤架支好。
一只只大黃羊架在烤架上,一壇壇美酒堆如小山。
黃羊倒不稀奇,但堆如小山的美酒,這在草原上卻是極為少見的。
最令人新奇的是,這個草原部落里,招待的客人竟然是中原人。
一頂淡金色繡鳳大帳內,一個雍容華貴的草原老婦坐在正中鋪設的杏子紅金心閃緞錦褥上,身邊還坐著幾個中年草原婦人,而左右手兩邊,卻各自坐著一個少女。
一為草原少女,頭上戴著由黑珍珠、珊瑚和玉石瑪瑙編纂出的頭飾,身上的袍子鮮艷,庫錦制成的花邊愈發顯得絢爛。
而另一位,卻是一個中原的年輕女孩,若是讓沙海寨大當家的余鵬程見著,非得驚掉下巴不可,因為這位年輕女孩子,便是青云寨的大當家,田五娘。
那年邁的老婦看起來頗為慈祥,端起香甜的馬奶酒對五娘道:“好孩子,知道你這幾天要做大事,只是并不急在一時,吃一碗吧。”
田五娘絕美的臉上因為缺少笑容而失色不少,但面對老婦,她的臉色卻緩和了許多,微微欠身,雙手自老婦手中接過銀碗,將馬奶酒一飲而盡。
草原之人最喜好豪爽性格,見她如此大氣,帳內女人們自然歡聲雷動。
那老婦自然更加歡喜,讓女仆接走空碗后,拉著五娘的一只手,百看不厭的看著她,感慨道:“那年我自汗王帳歸來,半路上犯了惡疾,承受著不下于女人生孩子的疼痛。那一天,真是叫天天不靈,叫地地難應。周圍人都慌了神,也都束手無策。不想遇到了單槍匹馬闖蕩草原的五娘,那年,你才不到十五吧?這就是長生天的旨意。也合我們娘倆兒相契,你正好知道醫我這病的方子,尋來草藥為我止痛,救了我一命。偏你這孩子品性高潔,施恩不圖報,救完人就悄悄走了,等我醒來后,好生氣惱那些隨從,每個人都打了鞭子。原以為此生再難見,誰知一年后,你又在狼群中救下了寶勒爾!她倒是個機靈的,知道將你帶回了帳子。”
周圍婦人一片笑聲,紛紛附和夸贊起老人的福分和五娘的善良,以及二人的緣分。
五娘目光微微柔和,看著老婦輕聲道:“老夫人,原是我該做之事,當不得夸贊。老夫人亦厚待于我,知我好武,便尋來了天誅神兵相贈與我,此神兵,萬金不換。”說著,握了握身邊一把古拙無華的古劍。
若讓中原武林得知千年前可與三大圣地比肩的劍冢中最為重要的神劍天誅竟又出世,還出現在田五娘手中,非得炸鍋不可。
天誅神劍,曾為劍圣劍十三所持,以宗師境,卻可與武圣分庭抗禮,千古以來僅此一人。
劍十三第十三劍萬劍歸宗,真真傾絕天下。
只可惜,后來劍十三因突破武圣時,劍冢內部發生了禍亂,其最心愛的女兒被人斬殺于劍冢門前,令其走火入魔,功敗垂成。
原本即將成為天下第四大圣地的劍冢自此灰飛煙滅,天誅神劍也再無蹤影。
誰又能想到,千年之后,竟會出現在一個女山賊的手中…
五娘略帶沙質的聲音輕聲道:“且此次,也有勞老夫人庇護了。”
老婦有些奇怪道:“五娘,你明知道這是一次陷阱,大齊的官兒和趙家人早就派人帶了重禮來帳子說過,就是為了對付你們滄瀾十三盜的,你為何還要趟這趟渾水呢?他們布下了天羅地網,很險的。”
五娘聞言,緩緩垂下了眼簾,輕撫手邊神劍,嘴角彎起一抹淺淺的弧度,似是微笑,驚艷之極,她輕聲道:“老夫人放心,我省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