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時分,通夜大雨終于收官。四下里萬籟俱寂,空氣中充斥著濕潤的花草味道。
當東方微微露出魚肚白時,打著哈欠的接班獄卒,穿過前衙步道,來到“單位”門口,伸手去敲大門。
不想,這一拳頭下去,大門居然應聲而開有點疑惑地踏進門,獄卒發現門房里空空如也,值班同事蹤跡全無。
這種完全違反“條例”的場面,令他困惑不已。
接下來,猛然間意識到情況有點不對的接班老兄,急匆匆往里院尋去。一邊走,他一邊大喊同僚的名字。
回應他的,則是被吵醒的犯人。這些中古人渣隔著厚厚的木門,從小窗后發出各種怪叫。
當值班兄來到中院,看到同樣洞開的大門和同樣空空如也的公事房后,他終于確定:出事了。
顫抖著從墻上掛的刀鞘里抽出一口單刀,接班兄滿頭大汗,兩股戰戰,頂著兩旁監牢里發出的各種嘲笑吼叫,全身警戒,雙手持刀,一步一步挪到了死牢門前。
不出所料,死牢兩道門都是開著的。
而當接班兄進到死牢大院后,第一眼就看到了洞開著的某間死牢大門。
十息后,一聲凄厲的尖叫聲從死牢響起:“不好啦,有人劫獄啦!”
就在接班兄連滾帶爬奔出獄牢的同一時間,漢陽府城距離江岸最近的東門也緩緩打開了。
每天這個時候,早已在城外等候的各種販夫走卒,就會挑著新鮮的農產品一哄而入。與此同時,一行身穿短打,戴著斗笠的漢子,往筐里扔下一把大錢后,逆著人流,迅疾步行出了城門。
原本還想盤問一二的巡卒,看在那一把上好的大錢面子上,也就沒有再多管閑事。
發現出事后,府衙的反應還是很快的,畢竟獄牢位置就在外衙。原本在后衙尚未起床的漢陽知府陸杲,聞訊大驚,分分鐘披著外袍趕到死牢。
案情一目了然。
看到墻上的反詩,再看看腳下被扔做一堆的獄卒尸體,陸大知府暴怒之余,當即下令閉鎖四門,調動府標兵馬,闔城大搜。
然而終歸是遲了。
當搜捕兵馬得知東城早間一開門就有形跡可疑的多名男子出城后,立即出城追捕。很快,追捕者尋到江邊碼頭,詢問熱心朝陽群眾后得知:是有一伙壯年男子在天色初明時,登上江船出航了。
到了這一步,明白人都知道沒戲了九省通衢不是說著玩的。案犯入了長江,那就是魚躍大海:江船既可以過江去武昌,也可以南下洞庭入川,還可以千里江陵一日還沒準明天這伙賊子就在秦淮河上喝花酒了。
以漢陽府這點實力,完全沒有辦法在多個方向上追捕案犯。
得知消息的知府陸杲頭痛欲裂。抓不到人,如此大的反賊案,又發生在眼皮底下,他很難向武昌方面交待。
盡管情況不妙,但是該有的反應還是要有的。于是陸杲一邊派人去武昌府報信,一邊簽發海捕文書,并且調集兵馬,開始封鎖漢陽至孝感一線——案犯最大的可能是北歸陜洛老巢。
不過陸杲這個親民官心里清楚,但凡這伙膽大包天的反賊有一點點江湖經驗,就會尋個地方先避避風頭。
高強度的封鎖是不能持久的。這一點不光是明代,即便在后世也一樣。大案要案在城市要道設置各種檢查站,通常一星期內力度最強。陸知府知道,不論這伙反賊打算去哪里,現下一定是找個地方先窩起來,等風聲過去了再做打算。
官賊雙方博弈到這里,剩下的幾乎是明牌了。陸杲現在只能寄希望于手下得力,在未來一段時間內,搜尋到案犯的蹤跡。
想到這里,陸杲不由得又頭痛起來:已經確認,就在案發前后,漢陽府捕頭杜沖和獄牢牢頭包世南二人,失蹤。
隨著時間推移,待到當天下午時分,陸杲獲得了更多信息:杜包二人是昨日后晌失蹤的,一起不見的,還有他們的若干親隨手下。
不用多么聰明的推斷,哪怕是個普通人,這時候也能猜到,杜包二人的失蹤,一定是和這件驚天大案有聯系的。
令陸杲左右為難的是,他現在無法確定,杜包二人是被反賊給宰了,還是這二人本身就是反賊同伙,事后一并逃逸了。
盡管后一個推論看上去不太可能,畢竟包杜二人是丟下家宅妻兒失蹤的,還外帶一眾手下。然而這終歸是一種可能,陸知府現在缺乏更多信息,他不能提前下結論。
“查,給本官查,掘地三尺也要把賊人挖出來!”
陸杲陸大知府,怒發沖冠,滿臉殺氣,對跪在堂下的一干吏員大發雷霆。
陸知府不知道的是,其實跑路的賊人一伙,現在就隱藏在距離他不到20里的漢口鎮內。
和官方調查到的訊息一樣:當日營救小組凌晨出了漢陽城東門,隨即上了早就安排好的一艘江船。這之后,江船其實就在江面上轉悠了一圈,沒過多久,就將乘客放在了下游的漢口鎮碼頭。
田大二人下船后,直接坐上了一輛馬車。再之后,馬車在漢口鎮內兜了幾圈,確認身后沒有跟蹤,田大二人最終被藏進了一處秘密小院內。
這處小院是武漢站專門準備的安全屋,是這段時日以來,武漢站留守人員私下動工改造后的成果。
小院地形非常隱蔽,四周被其他院落包圍,類似于天井,根本沒有尋常院門。想要進入小院,或者從鱗次櫛比的屋頂尋過去,或者走外圍掩護院落柴房內的暗門。
田大二人住進小院后,先是安心修養了幾天。這期間,周乙每天都來探望,不但送來吃穿雜用,還帶來了一些邸報之類的文字信息。
二人都是識字的。看了這些經過篩選后的信息,他們就能大致了解入獄后外界發生的事情,尤其是關于北方農民軍的狀況。
就這樣安穩在小院隱居了五天。
第六日,周乙照常上門了。
和往日不同。今日周乙登門,不但帶著兩個隨從,身上的穿著也變了:一件樣式古怪的對襟藍色道袍這個在后世叫做風衣。
“田兄,今日如何?”
見面后,周乙照例關心了田三的身體。
田三聞言急忙起身,用力捶了下自家肩窩:“有勞周兄弟掛心,已然大好了。”
“好好好。”周乙微笑著坐在了竹椅上:“如此,就好行路了。”
“行路?”一旁的田大,敏銳地聽出了周乙言下之意。于是他急切地問道:“周兄,可是官狗的盤查松動了?”
“然也。”
周乙點頭應是:“前日起,漢陽城解了封。昨日起,孝感沿途關卡,撤了一半。”
“那就趕緊動身把。”死里逃生的田三,現在是一刻都不想在湖廣這鬼地方待了:“俺的身子已然大好,行得軍走得路,與官狗廝殺也盡夠了。”
“兄弟今日來,本也是商量此事的。”
周乙說到這里,神情變得正色:“只是有一件,今日須得與二位重新結識一番。”
田大二人聞言,心下一個激靈,齊齊起身,以江湖初見的禮數,拱手正色道:“還請兄弟賜教。”
這一刻,田大二人等待多時了。
在這之前,雙方從小管開始的打交道過程中,周乙這方始終掩蓋了自家來路。
這種情況一直持續到田大二人脫險。
當日被安頓在小院,明顯察覺到周乙等人并不是陜洛來的自家兄弟后,田大是問過此事的。只是當時周乙忙于安排諸多事務,于是回答他們:“安心將養,不日自知。”
就這樣,拖了幾天,待外面風聲松下來,田大二人也修養好了情緒,周乙今天這才來攤牌了。
下一刻,周乙立身,施個大稽首,朗聲說道:“鐵傘門當代大弟子周乙,見過二位施主。”
“哦”聽到這陌生的門派后,田大稍稍一愣神,隨即趕緊抱拳回禮:“原來是周道長當面,咳這個久仰,久仰兄弟多謝道長救命之恩。”
“呵呵呵既未聽說,何來久仰?”
見禮后,周道長一副仙風道骨模樣,說話也是灑脫自然:“鐵傘門乃是隱世門派,即便道庭,怕也是各派宗祖方有所耳聞。”
說到這里,周乙一揮袖:“都坐吧。沏茶,咱們今日需得長談。”
接下來,周乙按照情報科事前寫好的文案,開始背起了內容:“我鐵傘門歸屬陳摶老祖一脈,乃是老祖關門弟子曹散人正經傳代后人。”
“鐵傘門屬實道門正宗,門中留有陳摶老祖親傳《易龍圖序》真本,另有圖序真解此乃觀氣易勢,測龍氣,扶斬龍脈之真決。”
“如今天下大亂,大明火德已頹,正應了草莽群起,天下易勢之兆。十年前,我鐵傘門當代宗主,以大毅力、大法力推運易龍圖序,最終解算出,你主李自成,實乃本輪天地劫數中,應勢而起之真龍。”
“故此,貧道得了宗主之命,于日前下山,統領外門弟子幫扶助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