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百四十三.蘑菇屋

　　當再凡睜開眼睛的時候，她正走在夕陽西垂的熟悉的街道上。

　　再熟悉不過了。是放學回家的路。身邊一同回去的朋友嘰嘰喳喳地說著話，像小鳥因為一兩根樹枝的弧度適宜與否而喋喋不休。和整個黃昏融合在一起，普通，平靜。

　　——以及難以言明的震驚與困惑。

再凡渾身一陣顫抖，讓她自己也嚇了一跳。那股心悸之中包含著一絲莫名的竊喜　　怎么回事？

　　簡直不像是自己的情感，這點讓再凡感到更為驚悚。她覺得自己有過一陣刺耳愉快、肆無忌憚的大笑，藏在巨大的帽檐的陰影下，心臟在被毀滅的灰燼里暢快淋漓地跳動。

　　自己根本不會那樣笑，可是心底那些詭譎的喜悅應當、只可能，來源于這些怪異模糊的想象。她如果是人，她是有罪的。

　　黃昏的鳥叫聲在腳步后不歇地啁啾。

　　——她忘記了一段時間。

　　不對。這是不對的。

　　先放下自己的心情不說，還有更大的錯節。

　　再凡分明記得在眨眼前，就是那么一剎那間的眨眼的前一瞬，自己還身處夜晚。

　　——她丟失了一段時間。

　　那不是個夢。和“怪笑”經歷的混亂模糊不同，“夜晚”是個極其清晰的片段。

　　再凡經過平常放學路上會經過的拐角，隨即，作為女巫的她伸手按住頭頂的帽子。這一切再度發生了。

　　有海風從不遠處吹拂過來。

　　森林里偶爾會刮過帶著海水咸澀氣味的風。

　　她穿過森林，來到了海邊。

　　深綠色戛然而止，取而代之以淺金色的沙灘。

　　一棟小木屋立在沙灘上。

　　說是小木屋，是因為所有童話故事里的插畫上的小木屋，都是那樣的。尖頂，煙囪，位置固定的圓乎乎的門和窗。

　　實際上，木屋并不是木頭制作的。

　　是奶油。

　　奶油和面包。

　　裝飾以寶石般晶瑩剔透的彩色糖果和烏木般的黑巧克力窗框。

　　“這不就是傳說中的糖果屋嘛。”女巫自言自語。

　　風暫歇了。

　　女巫朝著那棟在沙灘上用甜品堆砌而成屋子走去。

　　她來到門前。因為不知該往哪處敲門——那些奶油呢，還是那塊怎么看都經不住手指敲擊的蛋糕胚？——因而女巫直接將手伸向門把手。

　　冰冷的金屬質感。

　　不是糖果。

　　大概是黃銅或是錫鐵。

　　門沒有上鎖。自然，陷阱不可能將自己完全封閉起來。陷阱不是堡壘，必然擁有巨大的豁口。糖果屋是以魔法為養料孕育而出的捕蠅草。

　　走進去時，女巫將門虛掩著合上。

　　色彩斑斕，散發出甜膩氣味的室內。

　　像被人按住腦袋，鼻子眼睛全部壓進一個大蛋糕里。

　　糖果屋里沒有多余的房間（用甜品制作復雜的隔間，想必既太過困難又無必要），走進去后直接所見，是與外部看到時大小一致的甜品客廳，客廳中央架著一口煮鍋。

　　黑鐵的、邪惡的煮鍋。

　　而握住鐵杵不斷攪拌的那只手的主人，是一個雙眼鮮紅如火的少女。身穿小巧華麗的黑色洋裙，黑色卷發用黑色的蕾絲發帶扎在小巧的頭部兩側。

　　面無表情。

　　煮鍋里緩慢沸騰著某種神色的液體。火焰的顏色像蜂蜜，無溫地燃燒著。

　　地板是涂抹蜂蜜烤成面包磚塊。

　　腳踩下去，鑿出一步步凹陷，面包皮破裂處散發出微溫的、潮濕的面包的氣味。

　　看守著煮鍋的少女坐在一把裝飾著巧克力奶油花朵的椅子上。她與那把椅子融為一體。

　　女巫不請自來。

　　“請問，”女巫攤開夾在胳膊肘底下的歷史書看了看，問道，“你知道火焰寶石嗎？”

　　書上爬滿螞蟻般密密麻麻的文字。插圖是一堵融化、坍塌的墻。

　　少女沒有回答。

　　女巫盯著書中的文字看了看，搖搖頭，把書合起來。

　　女巫朝前走，來到那口煮鍋前：“你知道火焰寶石在哪里嗎？”

　　少女看著她。

　　“我不知道什么是火焰寶石。”少女冰冷地回答。

　　“你知道，”女巫平靜地開口，“你知道的。火焰寶石。火焰寶石在哪里？”

　　“我不知道。我沒有聽說過那種東西。你究竟來做什么？”

　　少女停止了攪拌的動作。

　　對于少女來說，女巫并非客人，也非友人。可以說，是明明不愿意買東西卻莫名其妙賴在店里不走，那種令人煩躁抓狂的家伙。

　　女巫再次問。

　　“我不知道。”

　　“火焰寶石，在哪里？”

　　“我不知道。”少女不再繼續攪拌，握緊了手中的鐵杵。

　　少女開始渾身顫抖。

　　然而，女巫只是用相同的語調繼續問。

　　少女突然高聲尖叫起來。

　　但那只是一瞬間，隨后，一切就坍塌了。

　　女孩像融化的巖漿那樣，隨后無論是屋頂還是墻壁、鐵鍋還是鐵杵，都坍塌化為流水般的灰屑。

　　馮再凡抹去臉上的灰塵，在椅子坍塌前坦然地起身。她已經身處灰色的工廠內部，而不是黃昏的街角，也不是金黃色的海灘。

　　灰屑里躺著鮮紅的寶石。

　　兩顆。

　　鮮紅的。

　　巫婆——少女——眼睛的顏色。

　　347號廢棄工廠所充分體現出的，是高端攝影團隊道具組的頂尖水準。

　　在原作《沉默的水壺》中，廢棄工廠里的奇妙世界的確占據很大篇幅。主人公不斷在狹小的工廠內部進行著漫無邊界、永無止境的冒險。每一個拐角都會不斷衍生、生長，不斷變化成各種或奇幻瑰麗或詭譎可怖的樣子。

　　這座工廠被主人公馮再凡稱為“蘑菇屋”。

　　她是通過隔壁人家的閣樓，認識人魚般穿著紅色魚尾裙的女人，并進入到“蘑菇屋”這個世界之中。是相當無厘頭的夢幻設定。

　　實際上她似乎可以通過任何的門和甬道，貿然進入“異度時空”再貿然離開。這與當下的超本源融合時代正相吻合，給予讀者許多共鳴。

　　從這個角度來說，藍色魚骨對異度世界的想象算是十分獨特超群。

　　盡管這部分內容在最終成形時，可以后期制作背景，卻依然選擇還原實物（目前的安排是，視情況再在后期增添動畫效果）——這種講究也正是大導演拍電影的賣點之一。

　　克勞蒂亞當然對此懷抱敬佩。

　　人類在小細節的創造力總是各有不同、永無止境，這正是克勞蒂亞熱愛與人類交往的原因。若是這個世界上沒有了人類，克勞蒂亞恐怕早就腳底抹油，鉆破腦袋也要溜到不知道什么的其他世界里去。

　　不過話說回來，克勞蒂亞對347號工廠的興趣是在人類層面，而對125廠房的興趣則就在古老的魔法層面。

　　克勞蒂亞第一天被邀請去347號廠房觀看建造成果的時候，就已經注意到對面廠房里存在著一些有趣的東西。

　　如果不去叨擾叨擾，自然就不能算是惡魔了。

　　不過在此之前克勞蒂亞也沒想過要額外分出精力，去探尋究竟。

　　現在就不同了，劇組整個搬到了347廠房，依文也有不少場戲需要在這座工廠里拍攝。克勞蒂亞將會多出大把的時間，可以四處閑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