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勞蒂亞提出,既然遺跡對于魔法能力的使用有所阻礙,但這些巨石搭建的建筑并無任何異樣,應當說明怪異之處應當是在更深的地底。
因此她規劃的安排是,接著往地下走去。
道路曲折,但是既然領路者是克勞蒂亞,廊道中又有不知由來的風動,苜蓿相信她能夠在分岔路口做出正確的選擇。再說,就算不相信她,又能怎么辦呢?在這兒,連法術都難以施展,苜蓿現在就是個毫無生存經驗的普通人罷了。
“克勞蒂亞。”
“嗯哼?”
克勞蒂亞窈窕的身影在幾步前走著,手中的燈隨腳步搖晃,在深綠色的石壁間,如同這兒為數不多與現代社會相連的象征。
“您看過‘藍色魚骨’寫的書么?就是那位暢銷書作家。”
“哦,魚骨老師,我知道。”克勞蒂亞回頭看了他一眼,“怎么了,很驚訝?覺得我不像是會看書的人?”
“魚骨老師?”
“他怎么了嗎?”
“藍色魚骨也寫過‘舊神體系小說’。就是我之前說的,與這些遺跡、與舊日支配者有關的小說。”
“誒,他不是一個以懸疑小說出道的、擅長描寫人物心理的中長篇小說作家嗎?”
“舊神體系小說也不是不能歸入懸疑小說范疇,大概。虛偽之眼是他的小說中知名度不太高的一本,您不了解也很正常。”
“你是他的粉絲?”
苜蓿點點頭,有點兒難為情:“藍色魚骨創作的小說很好看。”
“確實。”克勞蒂亞說,“不過我知道他,是因為最近他的那本沉默的水壺要拍成電影了——那是他的處女作,最近被一個名導演看上了。我在替依文爭取一個角色。”
“那本書我看過!”苜蓿還記得那是講述一個怪異女孩在夢中冒險的故事,“你想讓依文去演什么?”
“兔子先生。”她說。
“兔子先生…”
“對,就是那個一出場就和女主角kiss了一下并且因此當場去世的,兔子先生。專業送經驗。他在后面以鬼魂身份又出場了幾次。在現實中則是女主角的鄰居大哥哥。”
這個話題太過牽動他的情緒,以至于苜蓿現在都不是那么害怕這座地下遺跡了。
雖然隨便質疑別人的業務能力并不禮貌,但苜蓿還是感到匪夷所思,他一邊搖頭一邊低下頭去,看著自己的鞋尖兒,感覺自己受到了沖擊。
“可是…”可是依文真的能夠演戲嗎?一個天使,真的愿意聽人的命令做出各種表情動作?
然而苜蓿的疑問戛然而止。
這是因為原本走在前方的光源不知在何時消失了。
他猛地停下腳步,發現自己站在一個分叉路口。面前是三條各自往黑暗中延展而去的道路,在話語和腳步停止后,耳邊是亙古的寂靜。
苜蓿連忙回頭,他手里的燈照亮了依文英俊的面容,天使仍然平靜地走在他之后。苜蓿稍微松了一口氣。
他轉回頭,稍稍將手里的探照燈舉得高一些,試探性地呼喚:“克勞蒂亞?”
他的聲音并不響亮,卻在這岔路口震蕩著傳向遠處,被吞沒,又被吐出殘肢,回音一道道顫抖著飄回來。
這里太暗了,太沉了,如同生物的腹內。
頭頂忽然傳來窸窸窣窣的響動,有什么細碎的東西落到苜蓿身上。他下意識抬起頭,那些灰塵就飄進了他的眼睛,讓他緊閉雙目慌忙后退。一瞬間仿佛不是他在移動,而是周圍的巨石在天旋地轉。
頭頂,那里有什么東西,那是——
舊日支配者…修格斯…蘇卡多…黑暗的住民,異界的客人,毀滅遠古時代的怪影,那是在易感者的夢里不斷涌現的恐懼!那是自異界時空而來的怪物,是即將蘇醒的神,是召喚著眷屬的舊神蘇卡多!
昨日夜里的夢境在此時此刻清晰地涌入腦海。
這是一片遭受詛咒的土地。
這是一片不應踏入的禁地。
易感者的精神世界,從正常人類的視角來看,總是顯得過分敏感且不安定。
不過苜蓿的世界還是很快恢復了平穩。
依文從后扶住他的肩膀,并伸手接過他快要拿不穩的探照燈。
同伴的、人類式的觸碰瞬間將苜蓿拉回到了現實,將他脫離出各種恐怖的臆想。
“不必慌張,巫師。”天使用可堪柔和的平靜嗓音,在他身后說道,“請穩定呼吸。”
“我…”
苜蓿意識到自己這莫名其妙的應激反應是多么不恰當。
他深呼吸幾次,試著甩掉腦海里扭曲著的影像。
“克勞蒂亞?”他仍然擔憂著那位更加具有人形色彩的同行者。
依文似乎要開口說什么——突然之間,頭頂上落下來一塊黑色的影子,那影子有著正在扭動的肢體,撞擊地面發出沉重的聲響。
在他即將隨口念出一道爆破咒語、或者轉身拔足逃跑的時候,他聽到依文說:“克勞蒂亞?她在嚇唬你。”
這句話在苜蓿耳朵里花費不少時間才轉換為大腦可以處理的信息。
她在什么?
隨后,地上的黑影站起來,活力十足地沖著他喊道:“SURPRISE!小巫師,你是不是真的被我嚇到了呀?”
她的手里抓著被關掉的探照燈,手指因為攀附巖石而變成灰綠色。
被割掉的貓咪蛋,廢話!
苜蓿生氣了。
二百一十歲的好脾氣男人,此刻顯然是生氣了。
他埋頭走路,看著腳底青灰色的巨石。
克勞蒂亞是惡魔,貨真價實的壞家伙。她就算做出一副感到抱歉的樣子,那也是全然的偽裝,是假而不是真,它們天生就是以惹人難受為樂。
事實上在此之前,克勞蒂亞當然也捉弄過他很多次,但都不是什么太過惡劣的玩笑。
比如說每次克勞蒂亞到他的家里做客,都會把一兩樣東西的位置交換,有時候是兩個柜子(一般是客廳和書房的柜子),苜蓿通常是過了幾天才突然驚覺;或者藏起一些不用時想不起來,要用時不能缺少的東西,比如調味罐里的鹽和架子上的鍋鏟。
當然,或許換一個人是會生氣的,但苜蓿覺得這些無傷大雅,沒必要生氣。
但是仔細想想,或許這在克勞蒂亞的概念里,無論是偷走調味品,還是突然消失在黑暗建筑群中,都是等級差不多的“小玩笑”…
因為是惡魔,所以擁有著與人類完全不同的標準,也是在常理之中。
察覺到自己竟然在替對方找理由,苜蓿忍不住用手揉搓了一下額際,感嘆自己逆來順受的好脾氣。
這個細微的神情變化當然被克勞蒂亞捕捉到了。
她迅速抓住時機,嬉皮笑臉地湊到他邊上,連路也不看了,挨著他說:“好嘛,小巫師,別生氣了。現在已經差不多到了中午,你也該坐下來吃點東西,休息一會兒。”
這句話倒是突然讓苜蓿更為清醒一些。
他掏出沒有信號的信息板,看了看上面顯示的時間。
在這個黑暗的地方,時間化為了曖昧不清的東西,不知不覺間,原來已經到了下午一點多。距離他們進入遺跡已經過去了差不多半天時間。
苜蓿的肚子適時地感到了饑餓,喉嚨也干澀如同火燒。
他靠著墻壁慢慢坐下來。
克勞蒂亞殷勤地替他擰開瓶蓋、撕開壓縮餅干袋子,蹲在他邊上看著他。
“這種時候我是應該道歉嗎?按照常理來說。”他慢慢喝著礦泉水的時候,克勞蒂亞問道。他看到她一臉天真的樣子,盡管知道只是偽裝,也實在難以發火。
“是的。理論上來說。”
苜蓿從她手里接過壓縮餅干。
她蹲在那兒思考了好一會兒,最后說道:“那既然我是惡魔,就不道歉啦。謝謝你好了,你剛才的反應超棒,讓我著實感到愉快。謝謝。”
苜蓿差點被壓縮餅干的粉末嗆到。
“…不客氣。”
他忽然聽到天使似乎輕輕嘆息了一聲。
然后依文開口說:“我代她向您道歉,巫師。她的玩笑的確不當,因那令你感到了被施加惡意的痛苦。”
這下苜蓿反而慌張到語無倫次,真的被嗆到而劇烈咳嗽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