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于苜蓿而言,這是十分平靜的一周。
不過他的貓生病了——急性腸胃炎。因為克羅的病,苜蓿著急忙慌地東跑西跑,買藥喂藥,甚至請了三天的假待在家中照顧它。
盡管此前沒有養貓的經驗,以至于連抱貓的姿勢都遭到寵物醫院小哥的詬病,但他對它的愛還是相當充沛且外露(他自己并未發現)。以至于當他說“我需要請假”時,店家差點以為他家里是有什么人過世了。
因為待在家里的緣故,他把到貨的虛偽之眼系列讀了一遍。
當代作品讀起來十分暢快,順著筆觸造就的涓涓流水一路往下,一本故事也就差不多看完了。
克羅咬著他的褲腳,他只好把它的軟墊放到自己腳邊上,讓它躺在上面。
一般來說,貓咪與閱讀其實是不可兼得的,不過克羅生病了,沒有力氣來打攪他。
它喵嗚喵嗚地說著“肚子痛,肚子痛”。
苜蓿摸摸它的腦袋。安慰是沒什么用的,除了許諾病好后給它喂食魚肉罐頭之外,別無他法。
苜蓿接著翻閱虛偽之眼系列中的詭夢之卷。
苜蓿對這一卷中的故事挺感興趣。
作者,藍色魚骨的自序也引起了他的興趣。
序言中有這樣一段:
因為母親工作忙碌的緣故,我從小被寄養在外祖母家中,直到上小學高段,才被接到城市里生活。外祖母是一個擁有無限耐心的老婆婆,她的友善不僅是對我,也對所有的鄰居和花草貓狗。
對我而言,生活平靜,也擁有了足夠多的愛。
但我卻還是會在夜晚戰栗著醒來。
兒時的噩夢,數量大約多到與青春少年們的春夢可以匹敵。這樣說有點失禮吧,但我想,這種困擾與渾身起雞皮疙瘩的刺激感,應該是相似的。
初中時母親曾帶我去看過心理醫生。那位醫生告訴我們,或許是因為我在嬰兒時期與母親分隔,造成了安全感的缺失,才會頻頻被噩夢困擾。
一方面我認為他很溫柔,給我吃的小餅干味道很好。一方面,我又并不相信他所說的那些理論猜測。當然了,初中生是不會相信任何大人的說辭的,反正我當初就是如此。
外祖母則把我抱在懷里,像抱著貓咪一樣輕輕搖晃。
她告訴我,這些噩夢會隨著年歲的增長而減少。她說她從前也經歷過無數的噩夢。她說,你的媽媽曾經也是會做噩夢的。
我問她,她夢到了什么,她說她夢到巨大的“眼睛”。
“看來噩夢也是會遺傳的呀!”當時我十分驚訝。
至于我與祖母、母親究竟夢到了什么,就請各位在本書中細細探尋吧。
把序言寫得如此具有可讀性,藍色魚骨的敘事技巧也就可見一斑了。
而關于所謂的“噩夢”,如果與書中所寫的每個夢境真的都完全相符的話,苜蓿只得對這位暢銷書作者懷抱充分的同情。
不過,要說關于巨大眼睛的夢的話,苜蓿似乎也曾經做過。
但或許恐怖的意象大抵相同,容易重復吧。
再說,童年對于苜蓿而言實在太過遙遠了。
藍色魚骨借文中第一人稱的主角如此寫道:
醒來之時,我清楚知道那是夢境。可當我沉浸在睡夢中時,我從未質疑過那是虛假的妄臆。或許比起夢中所見,這才更加讓我感到恐懼。
我夢到自己走在曠古的原野,一個永恒的黃昏里,我是為了祈禱、為了某個愿望而行走在這里。
不屬于當代的風,如此寒冷,如此凜冽,它們席卷著死亡與塵土颯颯吹過原野。
我的心里恐懼,似乎因為死亡和滅絕在逼迫著我。
我的身體在流血,我即將逝去…
我的神!
我的神就在那里!
我的敵人要取我性命,而我的神則可以救我。
它們是天邊的陰影,在我的背后發出可怕的呼嘯,如同沙漠的風暴,籠蓋住了日光,一寸寸壓近我的影子…我是在逃命。
我的神!
全知全能的光影,洞悉世界的深淵!
遙遠的地方燃燒著被太陽蒸煮著的空氣,細細的黑色影子出現在那里,它們有著數條手臂、張開三對原始植物般的翅膀,它們圍繞著那道“裂縫”跳舞,口中發出可怕的高歌。
我被催促著走向它們。我被迫了解到自己正是它們中的一員。
那么,緊緊追在我身后,將我吃掉了一半那些灰影,又是什么?是敵人——是我們創造出來用以驅使,卻最終將我們吞噬的怪物——
我想要像那些同伴一樣張開背后可供飛翔的薄膜,卻被劇痛控制,我已經殘破不全了,我已經趕不上那首可怕的歌謠了,我徒勞地行走在空曠的原野上。
吾主,解救我!
我是您的眷屬,吾主[——]
我行走在狹窄的巷道中,手里緊緊握著一根皂石琢成的釘子,我的手心滿是刮痕和濃稠的鮮血。煤油和酒精的氣味刺痛我的鼻子,我沒有穿鞋,我剛從什么地方逃出來。
我是在為吾主禱告,我是在為吾主行走。
我在夢里做著夢。
夢中的我夢到了大海中央的島,島上到處是散發著腐臭的綠色沼澤,而在那沼澤深處,巨大的石板上畫著復雜的圖案,交錯成為枷鎖。可是星辰輪轉,吾主的眼睛即將睜開了!
吾主[——]
我在跳舞,用數十只從腦后伸出來的觸手。
我在高歌,用管道似的巨口。
我在獻祭,用魚臉、四肢、有尾的動物。
吾主[——]!吾主!那不可言說的名字,那不可名狀的形狀,那至高無上的智慧,那來自宇宙彼側的生命!吾主[——]!
在黑暗中朝下,朝下,走到無光的地底,喚醒吾主吧,喚醒吾主[——]
藍色魚骨的描寫方式遠比幾個世紀以前的黑暗之書露骨和明確。擴充了黑暗之書中隱晦的“手稿與書信”書寫格式,將瘋魔之人視角從主角身邊的對象轉移到主角自身。
單就以閱讀小說的態度看待藍色魚骨的作品,不得不承認其為適應市場所做的努力。但這個題材畢竟受限,因而虛偽之眼系列并非藍色魚骨的出道作品與大賣之作。
不過,說不準那個什么“淵洞”邪教,正是從中汲取的靈感也說不定。
——可以說是相當時髦了。
但若真的相信序言中所說的“故事雖是虛構,夢境卻為現實”這句話,苜蓿就不得不仔細考慮那些關于夢境的描寫。
在從前,“解夢”是巫師和靈媒時常會做的事情。
大多數人類的夢境都是日常生活的投影和潛意識投射,但少數感受性較強的人(大多都是靈媒)會做具有“聯結”性質的夢。
那些聯結通常關乎力量強大的時空漩渦,或與神,或與淵源,甚至通往世界。
苜蓿兒時曾經夢到過一個站在高高尖塔上的人影。那人身穿黑袍,面前是一只扇動著翅膀的巨大黑龍。
他,或者她舉起手中的水晶法杖,整個天空的云霧雷電為之而動,江河湖海逆流而上。
苜蓿醒來后,將這個夢告訴母親。母親說,這是她也做過的夢,她的兄弟姐妹,她的父親母親也同樣做過的夢。
夢中那個人是他們的祖先,是最最強大的巫師,在大裂隙彼側的那個世界里,他翻手為云覆手為雨;他(她)的力量如同熾熱星辰,甚至強大到可以觸及彼世,關顧到擁有他血脈的所有生命——
這種夢,正是具有切實的意義,是基于事實的“聯結”。
…如果藍色魚骨也是一個靈媒的話,這些恐怖詭譎的夢境就將有跡可循。
而如果那個“淵洞”組織的核心人物中也有“靈媒”的話,他們的宗教故事是否就并非模仿臆造,也不是空穴來風?
苜蓿放下書,揉一揉發漲太陽穴。
“布魯諾雅蘋果木,毛毯與火爐,把貓兒送到我的懷里。”
不必懷疑,和“弄出一杯茶”一樣,這也是從前的巫師發明出來的咒語。由此可見,苜蓿這一支血脈的確非常愛貓。
這樣念誦之后,孟買貓就出現在了他的膝上。
那只小貓柔軟的“喵嗚”叫了一聲,實則是在責罵他居然敢把自己吵醒。好在貓咪罵街的方式通常只關乎臭魚爛蝦蚊蟲老鼠,而不會直接問候祖宗,因此對于人類而言,并不能引起憤怒和不適。
苜蓿嘆了口氣,撫摸它柔軟的皮毛,獲得了些許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