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大門一關,坐在對面的南煙一下子笑了起來。
祝烽看了她一眼,道:“你笑什么?”
南煙伸手捂著嘴,輕聲說道:“我在想,如果這店小二知道,剛剛叫他‘小二哥’的人竟然是當今皇上,會不會嚇得下半輩子都睡不著覺。”
祝烽瞪了她一眼。
卻也忍不住勾了一下唇角,說道:“那你這貴妃娘娘,不也是在這里挑三揀四的,尖酸刻薄的?”
南煙睜大眼睛,認真的說道:“妾是為了配合皇上。”
“若不這樣,只一個唯唯諾諾的婦人,誰會相信她能跟在夫君的身邊天南地北四處奔走呢。”
“做戲就要做全套嘛。”
看著她一本正經,一副演戲上了癮的樣子,祝烽無奈的搖了搖頭。
但,這倒也不是沒用。
他們兩個人身上貴人的氣息都太重了,加上之前葉諍和許世風已經來這里探過一次路,對方肯定會更加警覺,哪怕他們迂回曲折的想辦法,盡量自然的,順理成章的去靠近,也難免會讓對方警惕。
有這么一個夫人的角色在,的確能讓對方放下一點戒心。
拖家帶口的男人,和單槍匹馬的男人,別說他祝烽,連司南煙都會更相信前者。
否則——
她也不會那么希望那個人早日成親了。
正想著,門外傳來了篤篤篤的幾聲敲門聲,隨即,黎不傷低沉的聲音在門口響起。
“老爺,夫人。”
兩個人對視了一眼。
臉上的笑容都不由自主的斂起,祝烽說道:“進來吧。”
門被推開,黎不傷從外面走了進來。
他低著頭,只走到離飯桌還有幾步的距離就停下,正要跪下行禮,祝烽就揮了一下手,說道:“都說了,在外面的時候注意身份,若你見了別人還改不過來,那這一次就白帶你出來了。”
黎不傷一聽,立刻站直了身子,仍舊低著頭。
“是。”
祝烽便問道:“你們安排得怎么樣了?”
黎不傷道:“微臣帶著兩個人住在隔壁的普通客房里,另外幾個人今晚安排在通鋪。今天晚上,微臣會和這兩個人來為皇上和娘娘守夜。”
祝烽一聽,眉頭立刻皺了起來。
說道:“不用了。”
“這個地方人多眼雜,咱們的一舉一動可能都已經落在別人的眼中了。”
“嗯?”
黎不傷微微蹙眉。
要知道,這一路過來,雖然看上去風平浪靜,可他一直留神周圍,進入下江鎮之后,雖然有些人因為祝烽和南煙,還有他自己的形貌出色而對他們多有留意,但也僅是這樣而已,并沒有什么其他勢力來跟著他們。
怎么祝烽會說——
就在他有些疑惑的時候,南煙坐在一旁,已經說道:“皇上剛剛已經跟店小二打聽過要運糧應該找哪個船行,至少在這個客棧里,已經有人知道我們是糧商了。”
“微臣明白了。”
黎不傷也不笨,一聽這話,便不多說了。
祝烽又問道:“那,讓你們去打探的事情,打探清楚了嗎?”
黎不傷說道:“兩個留在外面的錦衣衛已經回來稟報,探清了恒生行屯糧的地方,是在小鎮西南處的小河倉。”
“小河倉?”
“是,聽說原本是前朝屯糧的公倉,大炎建國之后,星羅湖這一段水域一直沒有納入版圖,朝廷也沒在這個地方屯糧,所以公倉就荒廢了。那個恒生行只拿很低的價錢就買下了公倉,用來囤積他們的糧食。”
“還有這樣的事。”
祝烽聽說,冷笑了一聲。
不僅他的笑容冷,眼中滲出的光更冷,即便已經入春,看著他眼中的寒霜,坐在對面的南煙都莫名感覺到了一陣寒意。
這個恒生行,就是跟星羅湖暗中勾結的,在岸上收購糧食,暗中運往星羅湖,供養天罡連環塢上的水匪。
而囤積糧食的,竟然是公倉。
這是何等的諷刺?
祝烽放在桌上的手用力的緊握了一下,然后又松開,指尖都還因為用力而有些微微的抽搐。他沉聲說道:“既然打聽清楚了,那該怎么做,你們明白了?”
黎不傷抬頭看了祝烽一眼。
他很少吞吞吐吐,雖然沉默寡言,但該說話的時候,從來都是有什么說什么。
但剛剛,卻明顯有些欲言又止。
祝烽轉頭看向他:“你要說什么?”
黎不傷想了想,然后說道:“皇上要事情做得自然,可微臣的手下剛剛打探回來說,就在幾個月之前,小河倉那邊就遭過一次鼠患,毀了他們不少糧食,所以他們才會跟途經此處的葉大人裝扮成的糧商購買糧食。”
“這又如何?”
“兩次都是這樣,未免太過巧合。哪怕微臣做得再天衣無縫,也可能會引起對方的懷疑。”
聽到這里,祝烽的眉頭也皺了起來。
他倒不知道,原來之前葉諍也用過這個法子。
倒的確是——他教出來的,兩個人想的手法都是一樣。
想到這里,他的心里更像是被挖走了一塊似得,血淋淋的痛得他難以呼吸。而一看到祝烽臉色蒼白,南煙就知道,提起葉諍,又讓他心痛了。
她輕聲道:“皇上…”
祝烽咬著牙,抬頭對上了她關切又有些擔心的眼神,沉默了一下,然后長舒了一口氣,盡量平復了自己的情緒,低聲道:“沒事。”
南煙又拍了拍他的手背,然后說道:“妾覺得黎指揮使的話有道理,我們才剛到下江鎮,如果恒升恒的小河倉就出事,那的確是有點太巧了。”
“皇上不是一直說,要小心謹慎嗎,這個時候,還是不要操之過急。”
“反正,我們這邊也還需要一段時間才能跟貫通行搭上線,先把消息放出去,再安排恒生行那邊的事,總不會讓人太過懷疑的。”
聽了這話,祝烽沉默了一下,終于點了點頭。
“好。”
然后說道:“你下去吧。”
“是,微臣告退。”
黎不傷對著他們又行了個禮,然后站起身來,匆匆的看了南煙一眼,便轉身走了出去。